2011年5月27日,一個平凡的日子,但心中卻感到焦躁……

近晚時分,來到臺北漢口街,這裡原本就是著名的電器街,正逢下班時尖峰時段,人車雜沓不已,由於颱風環流影響,天空飄起陣陣細雨,氣溫卻相當涼爽宜人。我站在宇宙攝影器材行門口,看著數十年如一日的櫥窗,無論數位影像如何蓬勃,櫃內卻數十年如一日,就和二十年前初見一般,擺放著最夢幻的底片相機,Hasselblad、Leica、Rolleiflex……記得學生時代,因為阮囊羞澀,和這些天價的銘器距離太遠,但每次去興福買相紙時,總會刻意繞過來這裡,盯著這些嬌媚的機械。老實說,當時沒有勇氣踏進店中,深怕老闆洞悉我的渴望,也看穿我的拮据,我與它們最自在的距離,是隔著那一層玻璃。

就在兩天前,無意中又再經過宇宙,瞥見櫃中一顆德製Rollei 120的Schneider Apo-Tele-Xenar 300mm F4的長鏡頭,起初並無特別的感觸,回家之後一時興起,google了一些用家用所拍攝的影像,卻被那淺淺的景深、浮雕般的主體、俐落分明的反差、濃郁飽滿的色澤,給牢牢的吸引住。



2009 澎湖 將軍澳外海 使用鏡頭 canon ef 80-200mm f2.8 L 第一代黑鏡,至今仍使用中已有15年歷史


在我擁有Rollei相機的十幾年間,偶爾會在二手市場見過這隻鏡頭幾次,卻從不曾動念考慮去購買,一方面是因它的價格太高昂,另方面也因為它太笨重。但這次卻不太一樣,我發現近年來自己的攝影風格,慢慢有了巨大的轉變,以前我酷愛大量使用超廣角鏡,喜歡那種鏡頭逼人的壓迫感,以製造出強烈的疏離,曾以為這種落落寡歡的失落,像一種內心的哲思,但這些年來我卻變了,鏡頭越用越長,還愛上了遠吊的方式,將景物靜靜展演於眼中,模糊的背景像主角自己的叨絮,少了一些刺激,卻多了一些禪意,我每篇網誌的封面照片,很多都是用長鏡頭所拍。

錢都已經提領放在身上了,還無法下定決心是否買下,近十萬的價格雖然不便宜,卻還不至於要縮衣節食,回想這些年,也真夠敗家了,三台超過六位數的腳踏車,一輛數十萬的重機,和一台進口車價相等的音響,哪次不是眉頭一皺就爽快買入,但唯獨面對攝影器材,態度始終是猶豫再三。這和創作息息相關的事,卻讓我舉足不前,經過兩天的網路搜尋,心中早有定見,卻只差最後一口走入店中的勇氣,當下還愚蠢地想拿硬幣來擲筊一下,無奈口袋中只有一枚五十元硬幣,最後我選擇暫時的離開。



1996 台北 Rolleiflex 2.8GX 120雙眼機械相機


來到南陽街的大鼎肉羹點了一碗湯。第一次來到這裡吃羹時,那年我才17歲,那時對攝影的興趣剛萌芽,同學邀我去他家看他爸爸的骨董相機,離去時那個悸動很深刻,沉篤的金屬機身,如鐘錶般精密的操作,離開時他帶我來到樓下的大鼎肉羹吃飯。席間,我們談了許多關於攝影的想像,猶記得那肉羹湯汁的清甜芳醇,就像著了迷一樣讓我難忘,只要有機會走近這一帶,一定會入內吃碗肉羹。多年來已鮮少再來,久別重逢的感覺,當年味道有些不復,或許湯頭依舊,變的是自己的口感,畢竟歲月的苦澀,感官早已琢磨麻木。

走出肉羹店後,下意識的往宇宙的方向漫行,來到重慶南路和漢口街紅路燈前,突然間刮起強風陣陣,那風中夾帶有一股味道,像是一種古老的感動,穿透皮膚憾動內心,我記得這個感覺!那曾經是我再熟悉不過,一種暗夜仍於路上徘徊的激昂,一種年輕時獨有的單純。

十幾歲正瘋攝影時,三天兩頭就會往這一帶跑,那是家中經濟最困窘的時刻,但為了我這昂貴的興趣,媽媽咬緊牙撐著,花光她僅存的私房錢支持我,但我始終說不出拍照的目的為何。為了減輕她的負擔,想要添購新鏡頭,都要耗上一整個寒暑假,到親戚的工廠去當工人,一個月的勞苦代價,才勉強換得一顆廉價的鏡頭。為了節少支出,底片都是買整捆一百尺,再到沖印店去討別人拋棄的底片罐,回家後一頭蜷進漆黑的棉被中,揮著汗水一捲一捲把底片捆入鐵罐中。由於技藝不精,相紙也都挑一些店家過期的特價品。而沖放照片時間,總挑在半夜家人入睡時,簡陋的暗房只用黑色書面紙擋光充數,無法阻隔太多燈光的干擾,趁著夜闌寂靜,頭腦也特別清醒,讓我減少技術的錯誤,每一個細節都得十分謹慎,因為我沒有浪費的本錢。



2011 家中 sme model 20 黑膠唱盤,古典藝術的工藝,數十年如一日的造型,流轉出悠悠旋律


再度站在熟悉不過的漢口街,自從數位化後,很久沒再來這裡了。便利讓人面對攝影的態度不再慎重,少了那個仔細推演的過程。風中帶回熟悉的記憶,喚醒當年無懼的心,原來我對攝影器材的嚴謹,是來自那個窘迫的年少,這些年來,隨著經濟情況的好轉,收藏了許多和攝影無關的器具,也投注不計其數的時間和金錢,總會給自己一個藉口,錢還能買到的快樂,就是難得的幸福了。

突然茅塞頓開,隨著穿梭街廓的風尾,捎來舊時代的訊息,四十多歲的身體有著二十歲的激動,紅綠燈下又是那個渴望拍照的青年。於是,昂首闊步的走進宇宙,愉悅的帶走那顆鏡頭,以前錯失的東西,不容再鬆手了,器材真正的價格,應該是人所賦予的。





隔天一早,仔細清理這顆二手的Schneider Apo 300mm的鏡頭。我偏愛購買二手器材,除了入手價較低外,還比新品多了份知遇之情。這是我所有鏡頭最貴的一隻,apo就是一種消除色散的技術,通過精密光學計算、鏡片研磨和鏡頭裝配,可將三色光聚焦於同一點,代表一種極致的光學技藝。說來慚愧,我的部落格帳號雖以apo 和 photo兩字結合為名,但多年來我卻連一隻apo鏡頭也沒有,直到擁有這隻apo鏡頭,當初會以此為名,是希望能如其義追求卓越。

多年來,每當新鏡頭入門後,總有個不成文的規矩,會慎選所拍下的第一個畫面,當成與它初識的連結,由於那時天候仍受颱風影響,不時會有間歇風雨,於是在露臺撐起腳架頂起鏡頭,透過俯視的觀景窗,看著一片白霧茫茫的山形,心中不知該來拍什麼,突然間瞥見看露天窗台上,放著幾個老舊的玻璃瓶,水珠濺滿襯背的玻璃,滑落幾道蹣跚的水痕。





腦中浮出一個伴我多年的水藍花器,才知嗅覺是有彩度的,曲線中蘊藏著光采,就像當年的熱情,雖滿身的塵埃,卻依然堅定無懼。





(攝影‧文字/陳建仲)














Ps.拍攝時使用的是ilford Hp5 120黑白底片,於自家暗房沖洗放大,先將相片掃描成電子檔,再透過Photoshop進行上色處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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