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騎單車時發生了一點意外,卻也因此見到難得的風景。

算一算大約8個月來沒有寫過一篇單車文,這其間我不是沒再騎,而是每個星期至少都會騎山路兩次,這已經變成一種制約,就像是生活的規律,似乎也失去了多加描寫的意義。

上星期好友阿祺來電,喜孜孜地訴說他在坪林的新發現。他說在金瓜寮溪有一個農場,緊臨溪畔很適合戲水烤肉,這個訊息引起我高度的注目,坪林的自行車道早已遠近馳名,卻一直無緣探訪。我是一個行動派的人,對有興趣的事會很衝動,摸黑走進車庫中,把我最信任的cannondale單車放入車中,決定隔天就來一探究竟。






坪林雖然和我住的地方都隸屬新店市,但卻相隔非常遙遠,開上高速公路還要開四十分鐘才能到達,沿途看見玻璃窗外的藍天白雲,我的壞毛病又來了,拿出袋中相機把ASA值提高至800,然後光圈轉到最大,來換取最高的快門速度,然後就一路盲拍起來,這看似碰運氣的拍照方式,其實是有很大學問的。






兩個星期前我去攝影社團上課時,告訴他們我拍照的三個步驟,就是眼到、心到,然後才手到,雖然透過觀景窗來取景,更能精確的構圖,但框框本身也是一種束縛,依賴會形成另一個窠臼,有時不妨放棄取景,用感覺來駕馭相機,即使畫面歪斜、晃動、鬆散,也是一刻真實的當下。






到了坪林時,正好過午,太陽非常毒辣,頂光如刀切般俐落,讓一切都失去層次,通常這是攝影者最避諱的時間,但我卻不太理會這種誡律,任何一刻都有無法取代的氛圍,刻意規避正午、陰天、雨時,或惡劣的氣後,只拘泥在晨昏狹隘的色澤,雖然擷取了柔美的片刻,卻也失去萬象的風貌。我總是告訴自己,最完美的時間,就是腳走到的那一刻。






坪林是一個山中小鎮,屋舍街道散發盎然古意,就像記憶中的鄉間,從前只有一條北宜公路能往返其間,由於山路蜿蜒曲折,交通事故頻傳,所以這條路總被繪聲繪影傳聞不斷,每次夜行見到沿路紛飛的冥紙,加上幢幢車燈鬼影,倒也風味獨具。






在我還是學生時,那個時代的年輕人,幾乎都曾於此飆過車,但近些年來隨著國道五號的開通,到宜蘭不用再走北宜公路了,也讓這條路漸漸蕭索,或許縮短的時間帶來了便利,但那穿越群山峻壑後,柳暗花明的欣喜,卻也伴著不斷的開發,隱沒在時間之河中。






穿過了曲折的道路,最後抵達了阿祺口述的「天山親水農場」,果然座落在溪旁,岸邊備有休憩桌椅和烤肉爐台,極適合假日全家的嬉戲郊遊,入園酌收一百元清潔費。前腳剛踏入就見到一位陽光的年輕老闆。

我連忙趨前探問:「這一帶可有不錯的單車路線?」

老闆堆著笑容反問我:「你要很操的,還是普通的。」

我不暇思索的回答:「很操的!」

老闆走到後面拿出一個手冊,裡面有些簡易的地圖。他指著其中一條山路說:「這條路在地人才知道,我騎了四次才登頂,你不妨去試試吧!」

這時我想起,出發前阿祺還叮嚀我說,聽說有一段山路蠻陡的,幾天前才有人摔傷,還是躺在擔架上離開的……






離開農場後太陽仍熾熱,這時去拚山路太磨人,於是就先順著河畔的自行車專用道先輕鬆悠遊,這條路沿途風光明媚,一旁是潺潺溪水,另一邊傍著大山蜿蜒,整條車道多半是以懸空高架的方式搭建,在騎過的車道中這算是浩大的工程,沿路還有植栽花卉,幾次下坡路段都差一點撞上採蜜飛舞的蝴蝶。






能在一個午後置身在這片綠蔭的陽光小徑中,是一件很美好的事,以前我總是會找許多理由自我犒賞,結果不是去飽食一頓,就是買了一大堆禮物,光是相機、音響、手錶、單車……等,曾經一度以為擁有這些就能擁抱幸福,後來才發現,它帶來的喜悅是短暫的,物質的喜悅來自不停的買下去,才能維持住快樂的鮮度。






慢慢我才發現,真正愛自己的方法,不再是不停搬東西放進屋內,而是去推開大門走到戶外,直接感受世界的美好。就如同這寧靜的午後,一個人騎在恬靜的日光小徑上,原來幸福的味道是躲在風裡。






騎過了讓遊客漫遊的自行車道後,接下來轉進剛才那位年輕老闆口中的困難山道,剛開始還能見到一些挨山而居的房舍,一棟已荒廢的老宅大院前,門把上一條繩子拴起了它曾有過的輝煌。






騎車爬山是我平日自我鍛練的方式,不但考驗體力,也試煉意志力,那是一段艱辛的過程,而支持我堅持下去的動念,是記憶中登頂時的舒暢,就像曾開了一扇窗,見過讓人神往的金光,有了想像後,苦也有了代價,儘管過程步履蹣跚,但窗外的世界實在太誘人。






令人膽寒的不是短程的超陡坡,而是那些看不到終點的緩坡,會一點一滴的穿蝕意志,茫然才是最令人恐懼。






由於經年累月的磨練,這段山路對我而言並不吃緊,都已騎過讓人肝腸寸斷的地獄坡「紫薇森林」,這段山路只算和家中山路平手,屬於10度上坡道,還不至讓人掏心掏肺,其間我特愛去探訪一些小叉路,總覺得最精彩的景物,往往都不會在表面大道中。






越往高處風景越俊俏,繞過一座座的茶園,坪林出產的茶盛名遠播,以前來過坪林不下數十次,總不知茶園是坐落於何處,如今才知道原來都藏在這些隱密的山間。






這段路越騎越自在,並不像預期般的嚴苛,每當人們自滿的以為能掌控一切時,就會變得傲慢而鬆懈,而命運的考驗就會在這時出現。原本我還將相機掛身上,邊騎車邊停下來拍照,後來覺得這路上既無人又無車,坡度又仍在體力的範圍內,索性右手拿著相機拍照,左手握著龍頭掌控方向,就這樣,才騎不到一百公尺,下坡路上有根樹枝橫梗路中,閃躲之餘左手反射性的拉起煞車,當場前輪立即鎖死,後輪隨即騰空,當下以前輪為圓心,連人帶車騰空中畫了一圈,然後重重的摔落地面,腦中還來不及反應,幾乎是一片空白,寂靜了幾秒雙腳開始麻痛,看著散滿四周的東西……才接受眼前這殘酷的事實,我摔車了。






吃力的把車扶起來,活動了一下筋骨,疼痛感覺此起彼落,身體多處擦傷流血,但似乎並無骨折或嚴重內傷,勉強收拾好散落一地的東西,跨上單車後繼續前行,一路上我變得格外小心翼翼,不敢再那麼自以為是,也因此我放緩了前行的步伐,花更多時間來觀景與拍照,意外跌跤後,虔心反而讓自己感受更多,目睹原本會錯過的天光雲彩。






回到了農場已是傍晚黃昏,我脫去鞋子讓雙腳浸泡在溪水中,沁涼的感受直透心底,似乎有好長一段時間,雙腳都沒和大地直接接觸了,鞋子的厚度成了身體與大地的距離。也好久沒像今日這樣愜意了,眼前的兩個小女孩,天真的觀看溪中的魚群,曾經我也有過這樣無慮的時光,但成長就像枷鎖一樣,升學、求職、成家、生子、競爭……一層一層扣上來,有時不免迷惑了生命的目的,這樣庸碌的日以繼夜,到底所求為何?生活本該很簡單,只是慾望讓它複雜了。






回家途中,我選擇年輕時常走的北宜公路,雖然身上的傷隱隱作痛,這一摔的代價還真不輕,身上磨傷了四五處不說,心愛的手錶、相機、單車全都掛綵,我曾經是一個對物質嚴苛的人,容不下自己心愛的東西有任何的瑕疵,一旦發現缺陷會毫不留情的出售,但此刻我看著眼前這些受傷的東西,卻因為我的傲慢而留下了永遠的疤,抑或許他們是替我撐住了撞擊,閃躲更大的傷害。

傷口有一天會結痂痊癒,教訓卻是無價的,這些東西將永遠留在身旁,因為它們身上承受了我所該付的代價。






到了新店市,華燈初上的夜景剛剛登場,對比之前山路的寂靜,像是穿越兩個世界,每次拍都市我總是特別的冷漠,或許是因為裡面已沒有吸引我的事物吧。






打開電腦整理照片時,見到了摔車之後按下的第一個快門,那一跤像是刻意被絆住,只為了要留下這個畫面,它讓我想起聖嚴法師的自傳《枯木開花》,講述聖嚴一生弘法的經歷,就好比枯木開花般,寫下不可能的奇蹟。


如今我終於看見此一奇景,或許我也太過依賴表象,而桎梏了心的無限。









(攝影‧文字/陳建仲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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