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間匆匆,這個blog成立已了四年,瀏覽人數也即將邁向兩百萬,擁有一個這樣的場域,是我之前從未想過的事,起源是一個意外,它之於我的價值及意義又是什麼?

2007年2月,農曆年剛過不久,老同學們晚上喝春酒話家常,半夜時分離開宴席,才剛開車沒多久,便遇上警察臨檢,就在拿起酒測機一吹,意外的人生也就此展開。酒測沒過,車子當場被拖走,駕照也被吊扣一年,只得到一張高額的罰單,回家後半夜輾轉難眠,心中無限怨懟,為了自己心存僥倖而懊悔不已。




小說作家賀景濱‧2010苗栗好望角。詳見文末「註一」


隔天一早,硬著頭皮撥電話給盧哥,商借那台早已送給他的野狼機車,他得知來龍去脈後,二話不說就把機車還給我。就這樣,在無奈中重逢了年輕時代的機車,當年它伴著我上山下海,載著狂狷的青春,曾一路騎到天光乍亮,五彩的霞光於眼前奔放,無論奔馳在多黑的夜中,在拂面的晚風中,總化成縷縷的幸福,哪怕就這樣一直騎到天荒地老,似乎也是一種喜躍,年輕的心總那樣無畏。

這些曾經再熟悉不過的感覺,再度拾起卻已是中年,好逸惡勞的本能,早已習慣轎車的舒適,最苦的事莫過於由奢入儉。拖起易倦的身體,騎著機車上山下山,夏天頂著蒸籠般的安全帽,氤氳撲滿了風鏡,雨天套起不透氣的雨衣,汗水卻如雨般直落,當寒流來襲,強忍著勁風刮骨,努力讓僵直的手轉起油門,回家抹臉後的毛巾,是一層層的灰垢,歲月還真是無情,不知不覺中奪走了當年的知足。






對一個住在山上的人,騎機車還真是辛苦,為了誘發騎車的動力,突然興起了買重機的念頭,希望讓這痛苦的事燃起熱情,也算一圓男人心中都曾有過的夢。但當時手頭拮据的可以,白日夢卻已發起,時時上網逛逛論壇遙想坐駕,想像騎著一台馬力怪獸,奔馳於花東的山海路,伴著引擎與浪濤二重奏,是件多麼令人嚮往的事。於是我開始拚命接案子,什麼爛工作都不拒,原本預定要一年才能存到的錢,沒想到四個月就到位了,貪婪力量讓人畏,錢還真能使鬼推磨。






幾年前創立的一間公司被迫收掉,當時欠下了一百多萬的股本,為了把這筆錢還清,發瘋似的攬了數百萬的案子上身,超過體力的負荷,搞得每天睡不足四小時,天天都活在客戶的嚴聲厲色中,有時真想撒手不管,找個無人鄉下躲上一陣子。不過最後總算在眾多朋友的協助下,駭浪中平安抵港,清掉所有債務還有結餘,只是人也因此剩下半條命,病痛陸續上門討債,那時我就起誓,日後再窮都不想這樣的活著,錢只賺夠用就好,拿命去換太不值,最後也只是賺個豪華的骨灰罈,生活中還有太多美好的細節,是存活在於工作之外,也是錢所無法到達之處,在還能慶幸不被生計所困時,是該讓時間駐足在那些地方。

買了重機後,賣車業務大鳥是個感性的人,他知道我是一個攝影師,建議我可以成立一個blog,把騎車的所見所聞都拍下來。他的話挑起我的興趣,但當時對blog尚屬陌生,連要怎麼開始都毫無頭緒,只能求教有經驗的朋友,花了好幾個小時學習選取版面及貼圖,朋友三申五令告誡我:「寫網誌只有一個竅門,圖片要美文字要少,超過三百字的文,是不會有人浪費時間去看的。」






謹記著朋友的話,接著,就是思考該寫些什麼?難道全都是騎車遊記嗎?這樣連我自己都覺得乏味,一時拿不定主意,決定先從圖片下手,翻開櫃上一盒盒的黑白照片,看著那些早已斑駁的影像,都是我年輕時一步一腳印的軌跡。曾經的記憶就這麼活現了起來,其中有張1988年在淡水拍的夕照,讓人感覺特別孤寂,也回想起自己當時拍照時的心情。那年,我住在淡大旁的宿舍,正在寫一篇小說,是在部落聽到一個少女的故事,每天都在暗夜中奮筆疾書,小說完成之際也剛好收到入伍兵單,沒想到我筆下的少女,竟就像是從文字中走出來,在華西街和我相逢,舊照片讓我想起了這一切。經歷數天的煎熬,就這樣完成了blog的第一篇文章【風中的花瓣】,這篇文章的字數不是三百字也不是五百,而是一萬多。






朋友果然沒騙我,沒人來我的blog,開版一個月每天人次只有3人,我篤定有兩人是我自己,一人應是自動逛街程式。有一天突然冒出了5人,還讓我嚇了一跳。不過,也因沒有人閱讀,反而多了一份自在,不用去取悅任何人,只想把這裡當成記憶的錦盒,逐步收藏深刻的人事。並開始寫起年輕時懵懂的愛戀,blog成了建構的書櫃,也將那些塵封已久的照片整理上架。我心裡想著,當寫完最後一篇愛情故事時,就讓blog永遠的停在那裡,讓過去曾經熾熱的愛恨,安詳的葬在茫茫網海中。






回憶是一件可怕的事,人總會用遺忘來閃躲害怕的事,時間一久以為它早已消失,事實上它始終都在,只是蜷在心的更深處。決定去開啟這些恐懼時,要靠歲月所積累的智慧,讓自己更具備勇氣,一旦開啟那扇門,曾逃避的情緒都會加倍的索回。但似乎也只有如此,才能讓那些盤踞心中的痛,永遠的被放下。原本我並沒有預計要寫【夏夜】這一篇,是一陣熟悉的晚風執起我的手,沒想到落筆當下,卻無法止住淚水,字字寫來痛徹心扉,頭一次我是站在女生的位置,來看這段褪色的年少,才真正明白她當年承受的痛。






母親在我25歲那年過世,有好幾年的時間,無端的會想念她,我試著要寫出和母親最後相伴的時光,過程心被絞著擰,不斷出現最想遺忘的事,就在即將完稿之時,電腦突然無端當機,未存檔的文稿全付之一炬,當下感覺是媽媽不希望我用這樣的心情來看她,於是我試著調整心情,努力壓抑潰堤的情緒,用寧靜的心情娓娓道出,用愛來轉換悲傷,完成了【最長的五十天】,也就在這篇文章完成那刻,思念居然不再苦澀,也知道她並沒有離開,在我身上流著和她一樣的血液,時時提醒我也要像她一樣,用慈悲與良善去待人。






Blog裡幾乎每一篇文章都有上千字,我的文學造詣並不高,很難用簡練的文字描繪出情緒,內文多半有著淡淡哀傷,有和12歲男孩志偉的【約定】,或是讓我看見社會底層無奈的【人間列車】,慢慢的開始有人陸續來訪,藉著我的故事,也引出他們心中的痛,將許多藏於心中的秘密,和陌生人一起分享,就像一個自我的療癒過程,當意志堅強的時候,才發現苦澀已走味,轉換成另一種甘甜,只是我們都不願去面對,反而將苦永遠封藏。






也有人問我為何不寫些快樂的事情,氣氛老是這麼憂鬱?老實說,真實中的我是一個再開朗不過的人,熱愛的事物非常多,煙斗客像是一個獨立的人格,只有在寫文時才會出現,生命就像是一個容器,時間塞入了五味雜陳的氣味,酸甜苦辣鹹,味味俱到,原以為這樣混濁的味道是澀,沒想到經過時間的醃製,居然散發出歲月的甘醇,就像彩虹的七種色光,經過快速的旋轉混合,最後出現的是最純淨的白,但若將七色油墨相混,結果便是如墨般的闇黑,而這些黑與白,不就是反射出面對時的心境嗎?






我喜歡黑暗,就如同我沉溺惆悵,那是我能量的來源,但是我從不放棄從黑暗中尋找光線,因為也只有黑才能襯托出光的蜿蜒,原來光在穿過黑暗時,會綻放如此細膩的層次,有些故事固然令人悲傷,但卻因此讓愛更燦爛,如【停止在靜默間】這一篇。唯有在寫【人性】時,我一直找不到希望的點,曾一度無法繼續寫下去,就在想放棄的同時,故事中的男主角,似乎出現在我的房間內,緩緩踱步後離去,像是要告訴我,死亡不是一種絕望,也是另一個希望的開始……






日積月累下來,來的朋友越來越多,有人如曇花般匆匆開謝,有人一待就是好幾年,都成了交心的老友,我曾說過生命像一條曲線,有些人平行數十年卻未曾交集,有些人只有短暫剎那的交會,接著就兀自朝著自己的方向遠揚,但相遇的瞬間卻已永遠改變了原本的路徑。隨著鼓勵我的朋友越多,也不知他們和我相遇後的改變,卻更堅定自己的方向,力量越大責任就越重。88風災重創台灣土地,我當起媒體角色,深入台東災區,撥開那些傳媒慣有的煽情,沉痛寫下一篇充滿自省的【反撲】。也有幫助一個在生死間徘徊的女生,凝聚小愛成大愛的【祈禱】,這些過往點滴,許多人的一路扶持,成了最難忘的人情。




小說作家賀景濱‧2010苗栗好望角。詳見文末「註一」


阿根廷革命家,切‧格瓦拉(che gvevara),在念醫學系的三年級時,和朋友騎著機車走遍了南美洲,出發前他與心愛的情人離別,開始一段生命自省之旅,沿途他看到拉丁美洲人民的貧窮與苦難,出身望族的他,這是他不曾見過的世界,年輕的心經歷著劇烈撼動,開始思考著自己能改變什麼,這段摩托車之旅歷經8個月,即將返家前已立下志願,日記中寫著:「寫下這日記的人,在重新踏上阿根廷的土地時,就已經死去,我‧已不再是我。」後來他脫下醫師袍拿起槍桿,展開另一段生命之旅,成了熱血赤忱的革命者。


一張高額的罰單,讓我付出慘痛的代價之後,卻也在我谷底的心情,開啟了一個動念,重機日記是一個概念,更像一段無聲的心靈革命。我因此領悟,人間沒有絕對的善惡,因果是彼此消長,最壞的土壤用心灌溉,也能長出甘美的果實,若能真正去影響一個人,改變一件事,也就不枉此行了。






漫漫走了4年多,一千多個黑夜白晝,這趟長途的重機之旅,原來是騎在心中的道路上,穿越歲月裡的阡陌,走進百態的人間,拾回那些錯身而過的風景,原來,富饒我生命,是這旅途中所遇見的人。




(攝影‧文字/陳建仲)









2010 苗栗後龍

「註一」:圖中性格騎士是小說家賀景濱,1990時報文學獎首獎得主,因在媒體庸碌的工作下,得獎後十多年才出了人生第一本書,2007在他著手寫長篇小說『去年在阿魯吧』時,卻意外發現自己癌症第四期,他辭去了工作專心寫作和養病,這段時間他覺得是老天慷慨的賜予,開始和病魔一連串的搏鬥,另一方面卻常騎著最愛的機車四處走看,享受生命矛盾中的平靜與幸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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