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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日慈濟和北市社會住宅的議題,反射出許多人隱藏心中許久的觀感,這是一篇四年前寫的舊文,那時慈濟仍是完全無法觸碰,當時寫下此文時承受很大壓力。

 

批判或落井下石不是我的本意,只想用論述方式來討論社會現象,如果檢視就必須承受因果報應,那倒很想知道誰是這個最後審判者,最令人可怕的是自以為是絕對的善,那對立的者都成了十惡不之徒,長久以來信仰產生的善惡二元的對立,一直都是傷害人心最深的恐懼。

而美河市的社會住宅議題,也赤裸點出台灣長期存在的階級意識,一種窮等同惡的標籤,再一次反映出人心的自私與虛妄。

 

首次刊登於2011/08/11

 

  

 

每件事的背後,都有個人的喜惡,這感覺的由來,是被環境所賦予的?還是出自內心的感受?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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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強權】

讀研究所時,念的是社會發展與觀察,一天老師叫同學列出心中覺得的暴力現象,我想了一會,脫口而出:「慈濟」。

脫口的答案,瞬間引起老師與同學的譁然,正好同學中也有慈濟的幹部,當時正逢九二一地震發生後約莫半年,她疑惑的反問:「九二一慈濟為災民做了許多事,為何在你心中會和暴力有關?」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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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答說,慈濟對社會付出的公益,是無庸置疑的,但社會學的觀點,就像研究湖面上的水瓢,不光只在確認石頭是否真沉入水中,漣漪本身引起的周邊效性,更該是觀察的重點,慈濟也因德高望重,組織綿密龐大,吸收了大多數的社會資源,相對讓其他社福機構的捐款枯竭。慈濟,身為一個重大資源的分配者,擁有人心對佛法虔誠的光環,以及眾志工們無私的愛,因此長久以來,人們皆不敢檢視資源的分配是否公平,也不敢對慈濟的組織或架構運作有任何的質疑,似乎只要心中有一點兒的猜忌,就會被排山倒海的輿論貼上標籤。

站在社會觀察者的角度,這不就是一種沉默暴力嗎?暴力不光是身心受到迫害,還包括不能存在的質疑,慈濟在我心中的暴力,不是他們本身所散發、或製造出來的,而是集體環境營造的氛圍,成了牢不可破的造神運動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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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圖純為情境配圖,內文與88風災的台東慈濟志工無關


曾有許多次出入慈濟的機會,也見過許許多多的慈濟人,在那一棟棟由國內頂尖建築師所建構的環境中,無論是道場、醫院、電視台,都能感受到一種潔淨、莊嚴、肅穆的面貌,卻是一種疏離的感受。而清一色身著藍袍的志工,多半抱著奉獻的精神投入,有些人卻難掩那套制服下的優越感,輕易的便對人輕口說出重話,給人一種沉重的壓力,似乎在那一刻,當驚覺自己無法奉獻什麼時,都會背負一種罪惡,當善念演變成數據時,有錢人藉著捐款尋求慰藉,窮人也因此更形弱勢。

在看見與看不見的力量中,是不能允許任何的猜忌,當善成為了一切的標繩,任何與其相牴觸的事,就會被貼標籤及污名化,成了與之對立之「惡」,這對於把社會現象當成一門科學來研究的我,就是一種暴力的現象。在我心中,世間無絕對的善惡,善心會包藏惡念,惡念也會啟發善心,很難用一種行為,去詮釋萬象事物。



 



類似的現象在藝文界也處處可見,無論在雲門的舞蹈、或在侯孝賢、蔡明亮等導演的作品中,我感覺到一種菁英式的語彙,或許他們替時代提出一個前瞻性的啟發,也替臺灣這土地贏得了西方的矚目與獎項,但這些語彙卻和大眾文化存在著一種漠然的距離。我曾任職8年的藝文版記者,看過不下千百場的演出,老實說,或許是我資質駑鈍,對於這些型式的作品,始終也只是一知半解;但有意思的是,卻鮮少有人提出看不懂的質疑,因為那會突顯自己的愚昧與無知。有時,我不禁會想,藝術作品的本身,是該滋潤了更多人心?還只是為了成就創作者的私心?讓政商名流、附庸風雅人士更有投射議題?抑或只是把藝術,變成高尚的階級工具?







或許有人要說,文化是多元的,精緻的文化也可以和俗民文化並存,那我不禁想再問,有哪一種民間的文化,能成為一種提升地位的符碼?所謂的文化多元,有讓資源也因而變多元嗎?企業願意掏錢贊助的、國家藝術單位願意重金補助的,始終都還是集中在聚光燈下的那些人,對我而言,這樣形成的文化瓶頸,讓新一代創作者處境更形艱困,何嘗不也是一種暴力。







曾經,我想當個攝影家,積極去記錄社會的市井小民,好好去記錄底層社會的真實生活,但我卻不知道該如何來發表這些照片?難道是為了將這些影像放進富麗堂皇的美術館中,開一個盛大的雞尾酒會,讓一些名流仕紳,穿著熨挺的西裝,和一些身著華服的名媛貴婦,拿著酒杯對著這些艱辛的人,漫天的拋擲同情,然後抹去眼角的淚光,鑽入豪華轎車中,揚長趕赴下一場聚會?



 



如果攝影的目的,只能改變我自己的位置,卻改變不了被攝者的現實,那麼自己充其量也只算是苦難的掮客,販賣著金權下的悲憫。在之前的文章中,我曾說過,天底下最苦的人,是沒有能力付出同情的人,付出同情的背後,不也讓我們感受所擁有的幸福,近年來我已不太拍人物,因為我似乎連自己的心,都無法捉摸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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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母體】

電影《駭客任務》(The Matrix)中,曾提出一個令人深思的觀念,人的肉身其實是活在一個小艙內,體內被接上一些連接器,除了維繫生命外,並被賦予一切感官,活在一個虛擬的世界中。而寫下這一切程式的人,被稱之為造物者,安排了所有人與人之間的一切,包含生老病死,肉身雖被囚於艙中,但腦海意識中的一切,卻是再真實不過。有時我不禁會懷疑,是不是真有這個母體的存在,什麼樣的感覺才是來自我本身,而不是被環境所賦予的?







在我學生時代,女生愛穿緊身的訂製卡其裙,然後把頭梳成高高的半屏山,男生則愛穿褲管超寬的喇叭褲,並燙小捲的鳳梨頭,當年大家對這樣造型都覺得很讚,覺得自己「趴」到不行,但二、三十年過去了,以現今標準再回頭來看這些造型,只能驚覺,並驚嘆,真是「俗」到爆炸,撇開關於這些流行趨勢,單看這些從美到俗的歷程,是出於自我美感的改變,還是一種環境所定義的感受?






在一些舊東西的身上,我們看到許多不同的價值觀,曾經的美麗曾幾何時都成了一種落伍,物件始終如一沒變,變的卻是我們的角度,看似無形的分秒,卻不時賦予事物新的定義,這些潛移默化像是集體催眠,人們在逐新意的過程,也創造出無窮的商機,讓消費行為綿延不絕。有時,我也想脫離這種催眠,讓自己不受控制,能用自己獨立的喜惡,去找出心中絕對的美學,只是這似乎不太容易,因為我是在共同環境中,被哺育成長的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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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多的符號充斥在我們周遭,這些符號也標示了我們自己的位置,有錢人喜歡打打高爾夫、品嘗紅酒、搞私人會所、收藏藝術品,開著相似品牌轎車,購買當季最新精品……這一切是否真的適合賺很多錢的人?答案未必,興趣本身應是無價,但這一切卻都能彰顯自己,像是服飾上的一個吊牌,就像中國的貴婦逛廣州精品店,逢包就搶,一問卻不知道自己買了些什麼,只見大家都在買,先搶再說。







拮据的人想效仿,就只下手能力所及之事,因此才會有那麼多人迷戀名牌包,並瘋狂的追逐符號,扭曲價值也衍生亂像,獲得的方式已不重要,能背得上身才是重點,也因此造就了一堆卡奴、傳播妹,及酒店公關。符號也成了一種迷失。

我有一個公關公司的朋友,至今仍租賃而居,屋內窄小凌亂,過著像三級貧戶的生活,卻願意一擲全部家當,購入數百萬休旅車,我問他為何要這麼做?他說只有開著和那些老闆相似的車,工作能力才會被他們青睞,這就像是一種識別證,聽來雖怪,但社會何嘗不是這樣來識別人。一般人眼中的成功與失敗,全看你露出了什麼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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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同的人會聚在一起,也會建立自己相似的符號,道上混的身上沒龍沒鳳不算上道;騎單車不像環法選手哪能唬人;幹業務的沒名牌西裝高檔套裝就太不專業;阿婆串門子時若沒穿花襯衫吹個釋迦頭(我發誓,這只是形容,絕無宗教的汙衊)不叫莊重;年輕人不寫火星文就會被歸為LKK……太多太多的社群,都會有專屬的識別符碼,身在其中就會被感染,並相信這是在正確不過的事,一旦想脫離特異獨行,只會有一個下場,就是滿身被貼滿標籤,然後被邊緣化,只因這樣才能維繫集體的意識,建立共同的價值。我特別喜歡研究汙名,因為丟出那些汙名的動機,才是最精彩的部分。







身處在一個社群中,便能全然認同該社群的美學,相對也會對另一個社群不解,像阿婆都覺得花衣服美到不行,但卻無法欣賞刺青的人,而道上兄弟的豪邁打扮,覺得那樣才夠殺,能讓人不寒而慄,社會最常見的是跨社群的爭議,像是父母罵孩子文學造詣低,只會寫簡短無邏輯的文字,卻不知那是他必須和同儕間取暖的語彙,大家爭的面紅耳赤,卻仍然毫無交集,因為根本身處的位置就不同。







權力大的社群,會想改變弱勢的社群,讓他們認同自己的符號,像老闆對員工,父母對子女,富人對窮人,雅痞對宅男,時尚對保守…………最怕的就是彼此勢均力敵,因此他們會藉對醜化汙衊對手,來鞏固本身的利益,爭執不斷至死方休,國內的藍綠政治,不就是如此。



   



我最感到好奇的是,人一生會經歷許多不同的社群,也會認同差異甚大的價值,每當來到一個新角色上,都能全然認同那個新的美感,而這個接受的過程,是出於自己的意志? 還是一種無法擺脫的自約? 社群是否像是一種指令,直接在腦中寫下程式? 那種完全不受環境的牽絆,只屬於個人獨特的價值,我有時懷疑,到底有沒有這個東西的存在。

反過來說,有種指摘別人,那自己又是什麼料?仔細一想,好像也是一路貨,身旁一堆物質,全是環境定義下的逸品,盲從、迷惘、無知、已不足以來形容我……但仔細一想,其中還是有些微差異的。好東西我只留在獨享時使用,出門在外用的還是愛賤民的物品,或許是年紀越大,臉皮越厚,慢慢已不太在意別人眼光,自我感覺良好,想來也不算件壞事,幸好我對從政無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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曾經,這是我最愛做的白日夢,哪天我成為全球首富時,一定要穿短褲搭藍白拖去參加時尚Party,然後在大家啜飲高昂紅酒、開始天花亂墜的剎那,俐落的從袋中拎出一瓶紅標米酒,然後豪邁的暢飲起來,當大家已無法用錢來醜化我時,就是我賞這些符號耳光的時刻,搞不好這不是夢,如果十年後紅標米酒成了最時尚的酒品,可別叫我先知!



(攝影‧文字/陳建仲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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