時間過得真快,921地震一晃眼已經十年。這十年間我從擁有一切,到瞬間一無所有,再慢慢重建的過程,921震垮了我的故鄉東勢,也讓我原本歪斜的人生徹底崩塌。


1999年9月21半夜,才剛剛上床沒多久,突然間天旋地動,整個房子劇烈的前後搖晃,驚醒了早已入夢的前妻yao,我們兩人躺在床上,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,在晃動的一片朦朧中,腦中除了驚恐外一片空白。我握著yao的手,安撫著她說:別害怕,馬上就會停了。但地震卻似乎越來越劇烈,出現各種東西掉落的聲音,手也越捏越緊…………



圖片1【天空】天空像張畫布,會反射出土地的線條。(南投埔裡)


地震停止的那一瞬間,黑夜開始躁動,數十台車的防盜鈴大作,救護車的鳴笛也由遠慢慢逼近。我起床試著去開燈,才發現已經停電。在黑暗的家中,我坐在床上,直覺這地震太大太兇,一定會出現重大的災變,yao安慰我叫我別亂想,好不容易安撫好情緒躺在床上時,又再度天旋地轉起來,之後就無法再睡了,只祈禱天趕快亮,這一夜太恐怖。



圖片2【家園】夢想常在最接近時幻滅,留下的是倉皇的影子。(台中東勢)


清晨五點,我透過收音機,接收到地震的訊息,才知道這地震的震央是來自南投集集,中部幾個鄉鎮通全都失聯,包括我的故鄉東勢,也沒人知道災情到底多嚴重,那裡有我最敬愛的外公、外婆,還有數十位親戚。一大早上趕緊和台北阿姨聯絡,連國外的舅舅也都來電詢問,大家心急如焚,非常擔心外公外婆的安危,但東勢成了一座完全斷訊的孤島。



圖片3【微風】迎面浮來的風,讓人全身舒坦,但土地卻寫下了這災變的苦痛。(台中和平)


922當天,我不願再枯等,連媒體都還沒傳來東勢的消息,我開車和哥哥一路南下,沿路上滿滿的物資車,千辛萬苦來到豐原已是晚上,就像進入戰爭過後的現場,四處都是傾倒的樓房,路面也都殘破斷裂。當時因為還是記者的身份,所以還能夠穿越一些封鎖的路段,為搶時間走在斷橋,和滿地石塊的路面,原本二小時可抵達的車程,卻整整開了8小時才到達東勢。驚險通過只剩一半的東豐大橋,進入東勢後,鎮上卻是一片可怕的黑。



圖片4【樂園】草地的床墊成了孩子們的遊樂場,但睡覺時卻不再有屋頂遮蔽。(台中雙崎)


穿過田邊,來到熟悉的外公家門,看見院中睡了滿滿的人,許多無家可歸的人,都來這搭起帳篷,仔細穿過人陣中,在屋外旁發現了外公外婆,外公一見到我先是驚訝,接著紅著眼眶握著我的手。他說:地震來時,整個屋子立即傾斜,櫃子倒下壓住外婆的腳,拼了命的才將她拉出來。



圖片5【散落】在成堆的書中,我發現媽媽少女時的東西。(東勢外公家)


外公的房子是純日式住宅,當年是向離台的日本軍官買的,並在這裡一手帶大五個孩子,如今孩子們都到外地發展,兩老就這麼相濡以沫的生活數十年,以前唸書時每年寒暑假,我都會來這裡住上一段時間,並到附近部落去拍照,對這裡的感情,感覺比自己的家還深,看著扭曲變形的書房,四散的書堆中,我找到媽媽年輕時看的小說,和舅舅大學的筆記本,外公總是會仔細收藏每個子女年輕時的東西,或許他們經年都不在身旁,有時藉著這些東西,來一解思念的苦。



圖片6【不捨】在鏡中我看見外公的無奈,這些是他一輩子的記憶。(東勢外公家)


隔天在不捨中告別了外公外婆,他們房子雖然扭曲了,但卻堅持不願離開,這裡有他們倆一生的回憶,要立即割捨是殘酷的,走進屋中看著跌落在地的東西,居然也有我兒時的玩具,在鏡子中我看見外公滿臉的不捨。



圖片7【偽裝】人心裝得下許多過失,卻容不下自己的遺憾。(台中東勢)


回到台北後魂不守舍,電視每天撥放哭天搶地的畫面,一直想再回到東勢,我拍過許多鄉鎮和部落,卻從來沒認真記錄過自己的故鄉,和自己越親近的事物,反而越容易去忽略,就像我拍過的陌生人,相片堆得比人還高,但就在母親過世後卻連一張遺照都找不出,那種遺憾之苦,是很難形容的痛。



圖片8【匆匆】人來人往間,像陣陣風般來去,也讓傾斜的房屋更顯孤單。(南投集集)


於是我先後兩次前往災區,出發前仔細的反思,自己想留下得是什麼,我不要再拍電視放送下的激情,不想再放大土地撕裂的傷口,不願再拍人們哀痛絕望的淚水,我要拍的是一種人在土地上的模樣,一種已破碎卻仍要相依的矛盾,一種傷痛底下的寧靜,我不想去報導什麼,也不願意去傳遞什麼。殘破的景物,和過往的人,會散發出淡淡的氣味,說自己的故事。



圖片9【紀念碑】地震來時,三層樓高的建築,瞬間成為廢墟,只剩下證明這些土堆的牌匾。(南投埔裡)


在日以繼夜的趕路拍照,天天睡在車上,過著餐風露宿的生活後,就在返回台北後,原以為都很圓滿平順的生活,居然出現了戲劇性的巨變,這場地震也讓我早已傾斜的婚姻倒榻,921發生後不到兩個月後我和yao離婚,沒有爭吵也沒有怨言,家像在瞬間剝落,突然間變的一無所有,這批底片也就一直被擱置櫃中,一放就是十年,除了一些雜誌調片和自己出書,曾經洗出幾張外,幾乎沒有意願想再去碰它,曾經我還以為它會被我永遠封存,不見天日。



圖片10【信仰】牆上的神像,沒有被屋主移走,不是神被他遺棄,而是屋主仍堅持到最後,用紅筆在牆面寫下「不要拆」。(南投埔裡)


如今,我有了自己的blog,又正逢921的十週年,就在這個因緣下,有了重新檢視這批照片的動力,就把它們留在這裡吧!拍的寫的都是曾經遺忘的自己。





圖片11【盡頭】媽媽載著女兒,悠閒的騎到街上,但路的盡頭卻是沉重不堪。(台中東勢)




圖片12【遠行】許多人都將家當塞到車裡,放不下就堆車頂,這裡是全台受創密度最高的地方。(南投中寮)




圖片13【吉他】姊妹在倒榻的房屋中找到一把吉他,努力想用斷弦的吉他,撥出優美的曲子。(台中和平)




圖片14【瞬間】似乎永遠無法預知,下一秒鐘有什麼東西,會突然闖入眼前的世界。(台中谷關)




圖片15【相聚】意外讓很多人聚在一起,日夜搶工的士兵和災民間,有段無奈的距離。(台中東勢)




圖片16【法會】災後有大大小小不斷的法會,但再大的檯面,似乎也擺不下罹難者的牌位。(台北佛光道場)




圖片17【放學】原住民孩子放學時,自己走回家,看著地上一條條的裂縫,和一整片的廢墟,已不知他要回到何處。(台中雙崎)




圖片18【驚悚】921後,東勢有近八成的房子損毀,近400人喪生,是這次地震傷亡最慘重的鄉鎮,也是我的故鄉。(台中東勢)




圖片19【無奈】地震之後很多人都以車為家,車上的爸爸睡著了,剩下不知所措的孩子看著我。(台中東勢)




圖片20【回歸】當物質的文明破壞殆盡時,人會回到最原始的生活方式,很久都沒看過人在溪邊洗衣的情景了。(台中東勢)




圖片21【回憶】921帶走了外公的家,拆除前他的床頭還放一張子女們的合照,媽媽也在影中,人物與空間的逐步消失,一再提醒我,美好的事情也終會過去,不能再蹉跎光陰,因為能認真的呼吸,已是一種幸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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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21走過十年了,它讓我回到原點,牢記了人生該珍惜與放下的事,閃躲逃避不了苦難,麻木只會姑息錯誤,這事件有著太多人的痛,我打開櫃子,拿出這十年前拍的底片,一張張的開始檢視,這段被遺忘的時光......




(攝影‧撰文/陳建仲)




ps.此文歡迎大家分享921的心情,就不一一回覆留言,盼請見諒!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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