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幾年間每年都會有幾場邀約的課程,針對不同的社群也會準備不同的內容,但無論對像是高中生,大學生,學術單位,公司社團,社會人士....永遠都會有這篇圖文,這是來自年輕時的一個承諾,最令我感動的卻是這裡,因為主角志偉去了很多我到不了的地方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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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76年,我身在雪山山脈的一個小部落中,認識了一位泰雅少年彭志偉,和一群孩子共度一段充滿歡樂的時光。20年來我和他之間一直有個約定……


19歲那年的1月1日,我站在台中東勢鎮的客運站發呆,眼睛盯著看板上每班車的目的地。當時我一心想找一個地方拍照,卻面臨不知該拍何景之苦,於是我回故鄉東勢一趟,看能不能在這三天的假期尋獲一個特別的點。

後來,從站內開出了一台斑駁的公車,上面寫著一個我從未聽過的地名「雪山坑」,好奇心驅策下,顧不得考慮就匆匆上車。

搭上一班陌生的公車,這看似簡單的動機與動作,卻掀起日後生命的波瀾壯闊,像走上另一條完全不同的叉路。公車翻越了層層山嶺來到了雪山坑,下車後,走過一段數百公尺長的吊橋,進入了泰安八鄉,我也正式走入原住民的生活中,徹底改變了自己原本貧飢的校園視野。

士林村是苗栗泰安鄉八村中最南的一村,居民幾乎都是泰雅族原住民,(關於這裡的一切,我日後會在「關於愛情05-霧中故鄉」中細述)。12歲的少年彭志偉就是我在這裡認識的泰雅少年。



當時我初到士林村,人生地不熟,很多當地居民固然會熱情互打招呼,但我身上的大相機卻與當地顯得很突兀。一路走到溪邊,遇到一群裸身戲水的孩子,在取景拍攝的同時,忍不住和他們玩了起來,大家在嬉鬧中知道我的身份,也知道我想拿相機到部落四處拍拍,孩子們鼓譟了起來,都想權充我的導遊。

於是,一群人想領我在部落取景,其中有位孩子特別沉默,他名叫彭志偉,他年紀稍長也特別懂事,我印象很深。


(上圖:左為志偉,他很富正義感,總會挺身教訓調皮欺負人的小孩。)

之後的連續兩天連假,我都一大早就搭車前往雪山坑,繼續和那些孩子們放縱山林,也開始與村中居民熟識了起來,當時我不停猛拍,留下了許多深刻的畫面。

一個多月後,寒假來臨,我迫不及待的又往雪山坑跑,由於假期長,時間充裕,我開始借宿在熱情村民家。白天和小朋友四處訪景,晚上就和大人們一同喝酒聊天。從那時起,我發現志偉對我相機特別好奇,時常跟在我身旁,還會向我借相機,好讓他從觀景口描一瞄。並不時提出一些問題,例如為什麼要拍他們的生活?這些照片是要用來幹嘛的?別說那時我回答不出,至今我仍沒有答案。


(上圖:和部落孩子一同到教會唱聖歌。)

後來志偉開始當起我的助理,幫我背起沉甸的相機袋,並嚴禁其他人觸碰,每次我要換鏡頭時,他總能很精準的拿對東西。他的早熟和沉穩,異於一般孩子,有時不說話,像在深思。由於他老站我身後,所以拍到他的畫面也最少。

寒假快結束時,也是我即將要離開,返回台北的時候了。最後一夜我和一群孩子們在山中一處空曠的廣場,舉行一場烤肉晚會,大家紛紛從家中搬食物,而我負責準備飲料。營火堆下每個人都玩瘋了,後來我開始說起鬼故事,山谷陰風徐徐,嚇得孩子們都縮成一團。

接近午夜時分,我和志偉就一路送每位小朋友回家,由於士林村幅員遼闊,每個人住的地方都離很遠,光是陪送就走了近40分鐘。當所有小朋友都已返家後,最後又單獨陪志偉走一小段山路。

在路上,他問我說:「大哥哥,將來你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出去外面走走?」

我問他:「你想要去哪裡?」

他回答:「我也不知道,可能是海邊吧,我還沒看過海。」

我笑著說:「好好唸書,將來教你攝影,再帶你到外面走走,這樣你就可以邊看邊拍了。」

他認真的問我:「這是真的嗎?」

「當然是真的。」我篤定的看著他,並回答他。

那年他9歲,我20歲,彼此間有了一個約定。


(上圖:右為志偉,這是我拍過他的最後畫面。)

志偉回家後,我獨自走了一段山路,抬頭才發現部落夜晚天空特別輝煌,佈滿成千萬上的點點星辰,雖然不捨,但終究還是帶著滿滿人情離去。

回台北後,因即將畢業,再加上接連的兩年兵役,事隔3年後才又得以重返士林村。一下車時立即往志偉家方向走去,哪知才剛剛踏進他家門口,就見到院中放了一個蓋著十字架的棺木,趨前一看,卻驚見志偉冰冷的躺在裡面,一時間難以接受這事實,只是很困惑怎麼會這樣?


(上圖:左為志偉的阿公,自從志偉過逝後,他就一直守在他的棺木旁。)

志偉的爸爸一見到我,立即紅了眼眶,他對我說:「你好久沒來,志偉口中常念著你,一定是志偉的靈魂把你找來。」說著就拉著我站在志偉的棺木前,並對他說:「你一直念著的大哥哥來看你了,要送你最後一程。」

原來是數天前,志偉在學校跑步時突然昏倒,醒來後以為沒事還正常的坐車回家,結果一回到家中,卻又呼吸不過來,他的父親連忙送他到東勢就醫,但東勢醫院卻以病情過重拒收。後送到台中中國醫藥學院住了3天,但台中中醫又以設備不足要志偉的父親將他轉送台北榮總,結果就在轉送台北途中斷了氣。

志偉的父親說,志偉過世前,一直要拿掉氧氣罩跟他說話,但卻發不出聲音來,只能用手比劃著。「他說不出話來,但我知道他在跟我說:『爸爸,我不要死!我不要死...』」志偉的父親一臉幽悽的告訴我這個過程。

看著志偉的遺容,想起幾年前彼此那段難忘的時光,一時悲傷難抑的哭出來,他過世那年才12歲,還沒來得及長大,也還沒來得及體驗生命的美好。

出殯當日,我用相機送他最後一程,看著眾人抬著他的棺木,走在那條我最後陪他回家的路上,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遇見的生離死別。卻是發生在一位年少的生命裡。


(上圖:志偉出殯時,由他的表弟捧著他的遺照走在最前方。)

喪禮當夜,村民們都聚集在志偉家中,陪他爸爸喝酒聊天,安撫他悲慟的情緒,當眾人陸續離去時,我趨前拍著他肩膀,他抽泣著對我說,「我相信一定是志偉找你回來的,他心裡始終記著你,還告訴我:『爸爸,高中畢業後,我要離開山上,和大哥哥一起去別的地方看看。』」

回台北後,我找出曾拍過志偉的每張照片,並在一個月後的某個晚上,我騎了一台50cc的機車入山,把這些照片親手交到他爸爸的手上,然後又連夜趕回到鎮上。來回騎了三小時的山路,我不敢留在部落過夜,怕自己會觸景傷情。

志偉過逝至今已18年了,如果現他還在世已是30歲的青壯年。多年來,我始終牢記當年和他的約定,只要有演講或出書的機會,最後一定會選放這張「消失的沖天炮」,讓他就像那看不見身影的炮,跟著我的步伐翱翔於天空中。


(上圖:右二為志偉,當時正逢新年時候,孩子們歡樂放著衝天炮。)




而今,我想藉著這裡,讓他的身影能停留在許多我去不了的地方……


(攝影‧文字/陳建仲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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