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經有過一名女子,她在花樣年華27歲那年過世,留下四名稚齡的兒女,最小的那個女兒才出生幾個月…(上圖攝於回程碧潭邊,為配圖情境照片)
歲月風霜年復一年,她也似乎逐漸為後人遺忘。歷經了65年的孤單等待,才終於和子孫們重逢,並得以廝守於丈夫身旁。
那名女子,就是我的親生阿嬤。
從小我印象中,阿公和阿嬤都一直在,也不太清楚這段歷史。後來年紀漸長,才知道原來從小認知的阿嬤是阿公再續弦的太太。由於父親、姑姑在年幼時即喪母,對生母的印象非常模糊,可以說都是由後媽拉拔長大,而他們的後媽也陸續生下四個孩子,兄弟姊妹彼此間大概是怕觸及同父異母的話題,對於過世媽媽甚少提及。我也是在漸漸懂事之後,才慢慢知道這段歷史,只是這一切距離我相當遙遠,一直幫它當成是一段故事般。
直到上個月,突然接到父親來電,說他們幾個兄弟姊妹決定將數十年葬於荒郊野外的生母迎到靈骨塔,以方便後代子孫日後來祭拜,日期就定在4月26日於東勢鎮公立靈骨塔舉行簡單法會,希望我們這些有血緣關係的兒孫們能親自參予。
4月26日凌晨五點多,我在車庫裡發呆,不知該騎重機還是開車南下,後來想想,沒把握騎重機能在2小時後,準時出現在離家160公里遠的東勢,於是選擇開車。
趁著天未全亮,我開車轉上北二高,一路向南奔去,平日很少這麼早起常,沿途覺得空氣特別清新,但心情上卻有些複雜。
因為今天是我這四十年來,頭一次要見親阿嬤的日子。對她很難說得上有甚麼情感,畢竟在生命過程中兩人是完全沒有交集,但想起身上流著她承傳的血脈,心裡總覺得怪怪的,便拿起座位旁的相機,對著擋風玻璃外乍現的晨光胡亂拍一通,以舒緩胸口的不安。
早上8點30分,我和一些親友們已站在東勢的靈骨塔旁,長桌上擺了一個骨灰罈,看了上面的名字我才知道,原來我的阿嬤名叫陳劉菊滿,生於大正五年(1916年),卒於民國三十二年(1943年),享年27歲。
當時正值日據時期,便葬於後山上,由於該地欠缺規劃,墓碑四周雜草叢生,景象非常荒涼。這次最令人感動的是,三個與她並無血緣關係的叔叔們,一路盡心盡力地替未曾謀面的大媽撿骨並移靈,並叫他們的子女前來參予這場法會,共同祭拜這位無緣的阿嬤。
當場我問父親,為何阿嬤會在那麼年輕的時候過世,父親才說阿嬤當年突然得了重感冒,日本人一度以為是傳染病,要將她隔離送進收容所自生自滅,由於阿嬤家是當地有錢人,就到處託關係,情商醫生開立診斷證明不是傳染病,才逃過送進收容所的命運。只是阿嬤的病來得太急太凶,前後才十幾天就驟然往生了,而阿公也因子女年幼無人照顧,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再婚。阿嬤過世後留給阿公一間皮鞋店,後來全靠那間鞋店養大了所有的子女,也福澤了我們後代子孫。
民國84年,阿公也往生了,骨灰就放在東勢市立的靈骨塔中,也正是這次阿嬤要移靈所到的位置,但礙於另一位阿嬤還在世,不方便將他們放一起,就委託一位風水師去靈骨塔幫阿嬤挑選塔位,因為彼此不熟悉,也沒告知風水師我們有另一親人也在塔中。結果風水師依阿嬤的生辰八字,在幾千個塔位中,仔細地幫阿嬤選出最佳方位,居然,就剛好就在阿公的隔壁。
這件事讓所有親人都大感震驚,彷彿是命中早已註定的事,這一對分離了65年的夫妻,在另一個世界終於能夠長相廝守。
離開東勢返回台北的途中,我避開枯燥乏味的高速公路,選擇了風光明媚的的省道,途中經過一些還保留著舊日時光風情的田園小鎮,心裡不由得想起了阿嬤,想著她在那正值燦爛的年歲中,離開了丈夫與四名年幼的兒女,心中一定有很多的不捨。在歷經數十年孤獨的寒暑,對一名二十多歲的女人來說是何等煎熬。突然間,我很想拍一張照片,一張紀念那冰雪風霜的心情影像。
回到新店,我將車停到碧潭湖畔,拿出菸斗悠悠地抽了起來,突然看見岸邊有一名女子似乎在碼頭等人,過了許久,即將天黑卻還沒見到她等的人,最後見她獨自坐上搖槳的一葉小舟渡湖,當船來到湖水中央,偌大的湖讓人影更孤單,我拿出相機拍下這個畫面,一股古老的思念湧上心頭…
(攝影‧文字/陳建仲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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