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某些時刻,會懷疑身體裡面不只一人,除了一直堅信每人都具備的神格外,有時也會有些靈體意外闖入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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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第三隻手】


清明節的連續假期,回一趟東勢故鄉去掃墓,刻意迴避了親友們的集體祭祀,選擇一人來到鎮立的靈骨塔,只想獨自和往生十多年的阿公小聚,對他的記憶始終停留在童年階段,當時的阿公身軀瘦瘦的,平日雖寡言,但性情溫和,從不曾見他動怒過,每次他總會偷瞞著叔叔,私下塞零用錢給我,或是牽起我的小手,到鎮上買一雙嶄新的皮鞋,只是他生病後期,身體明顯孱弱。

最後一次見到他時,他語重心長的對我說:「阿公真正的祖籍不是東勢,而是桃園的大溪,那才是我出生的地方,千萬要切記這件事。」





後來才聽聞原來阿公是入贅來到東勢,雖然在那裡生活了大半輩子,臨終前卻始終惦著自己成長的家。

沿途間,經過幾處墓園,滿滿的墓碑爬了整山,遍地散滿了金紙。年少時我就愛到墓園,那兒像生死共存的場域,有一種祥和寧靜的氣氛,我喜歡看墓碑上的出生日與往生日,並推算著亡者的年歲,在漫長時間的縱軸中,回首每個人存在的時代,並對照曾經交集的自己,一連串失落的記憶,就在這些休止符中被串連。共同的記憶,分別停止在不同的位置,就像一首關於時代的生命之歌。





經過台中郊區一處墓園時,我用長鏡頭遠吊掃墓的人群,突然間感到一陣暈眩,像是冒犯了誰,立即默念請求諒解,表明我只是想紀錄人間百態,透過這些祭祀的儀式,讓生者與亡者有了對話,並記錄人們慎終追遠的情感,當下也沒多想就離開了。

4月6日,當我回到家中,身體卻異常疲倦,晚上賴在沙發上看電視時,心突然悶了起來,似乎快喘不過氣,原以為胃食道逆流的老症頭又犯了,囫圇吞了一顆藥丸後,趕緊爬上床就寢。誰知狀況並無減緩,翻來覆去輾轉難眠……突然間,半夢半醒間似乎感覺自己正開車,行經台北的仁愛路上,兩旁還有成列的林蔭,這時座位旁的手機傳來細微的聲響,我拿起藍芽耳機,原來是個熟識的老友來電。

不知為何,我狐疑地問他:「你什麼時候打電話來的?」

他說:「我們已聊了一好一會兒了啊,你是怎麼了嗎?」





當下心頭一怔,心想完了!因為我好像又開車睡著了,因為曾經因睡著而撞上路邊的車,自車報銷外還賠了數萬元,因此當下只想努力保持清醒,只是車子仍在快車道上奔馳,但偏偏眼皮越來越沉重,感覺即將陷入夢鄉,千鈞一髮之際,突然間一股力量握住了我,並用力搖晃起我的身體,試圖讓我保持清醒,心中不由感激了起來,感謝菩薩的出手的相助。

只是,突然間,我從夢中驚醒,但身體卻停不住仍不斷搖晃,全身處於無法動彈的狀態,定神一看,一幕驚恐的畫面出現眼前,原來有一隻手從床沿邊伸了上來,千瘡百孔的袖子上滿是汙泥,手背是深黑色的,抓著我胸口的衣服,劇烈的拉扯著……





這景像實在太駭人,我清楚這是寤寐之間的虛像,腦意識已醒,但身體卻仍沉睡不醒,我知道只要讓身體醒來一切便會消失,但怎樣就是無法甩開那隻手,用盡全力想要發出聲音,咿咿喔喔的痛苦呻吟驚醒了枕邊人,她連忙搖醒我,一切頓時化為寂靜,只剩下我驚心的喘息,因為怕她害怕,當下我沒有說出實情,只推說是一場忘記內容的惡夢,床頭鬧鐘直指三點,似乎也很難再入睡了。

清晨時胸悶依舊,就是昨天那隻手抓住的位置,感覺有個靈體附著我,從我離開墓園時就存在,一般人或許會到廟中尋求解厄,但我卻不願這樣做,我不想透過宗教儀式,來定義神鬼之間的善惡,以對抗並消滅這些誤入的靈體,它們不過只是人的未來式,當下所恐懼害怕的,不也是他人朝思暮想的亡親。我其實更想知道的是,他之所以會找上我的原因。

於是,我來到頂樓靜坐冥思。我深信每人心裡的神性,一切的外在求神或禱告,也是透過自己深信的聖像,來和心中的神對話,信仰像是一個淨化的儀式,幫人放下肉身的罣礙,將神的影像能投射入心,就像一面鏡子,抽絲剝繭排除萬念,才能直視那最皎潔的芒光,神對我而言,向來不是外力,而是一種覺醒。





我對著身上的靈說:「不知道你找上我的原因為何?佔據在我的體內,會讓我的身體萎弱,時間一久會積成怨念,有怨就會有因果,終有一天我也會成為靈魂,到時或許你已投胎成人,我因為怨念糾結,再去找你或你的後代索討因果,生生世世就糾結成劫,這樣下去好嗎?請你放開手離開,然後把你所求入夢告訴我,做得到的我一定幫你!」

默念一完,胸口頓時舒緩許多,接連兩天我開始注意自己的夢,卻都是一夜好眠,醒來皆記不得任何事,宇宙是一個巨大的立方體,平行存在著太多我們未知的空間,彼此間依循自己的軌跡,生生不息的運行下去,偶爾會出現短暫的交集,有些是刻意的,但更多時刻是無心的,這隻意外的手,仍是個待解的謎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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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米古的選擇】


在我遲遲未寫的一篇「天使的眼淚」中,是我過往愛情的最終曲,曾經說過當我寫出這篇後,也就是我部落格這裡的盡頭了,或許還有些戀棧格子的分享,因此一直尚未啟筆來寫。這篇文中的女主角Tin有某種天賦,她似乎能游走在陰陽的邊緣,能看到或聽到一般人所感受不到的事。





2000年中,她和我一起發現山中小屋,並毅然決定在這裡生活,剛開始這種白天蓬勃,夜晚寂靜的環境,我很不適應,是她慢慢教會了我,和萬物之間的相處之道,其中也包括對靈界的態度。記得有一天,她看見一男人的背影遁入浴室,原本以為是我回家,趨前走近一看,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,後來她告知我這件事,我聽後內心非常驚恐,她卻說,這房子曾荒蕪多年,早已有自己的生態,我們才是入侵者,要用更謙卑的心來和一切共生。

或許是我對這段感情的徬徨,抑或我尚未放下對紅塵的戀棧,認識她的八個月之間她亟欲想把我從迷途中拉回,但我卻始終拖住她的步伐,從小堅強的她一生從沒那麼脆弱過,時常以淚洗面。後來,因為家中養兩隻狗,古人說兩口犬代表一個哭字,於是我們又到動物醫院去領養一隻流浪幼犬,毛茸茸很可愛,像隻小布熊,Tin把牠取名為「米古」。

米古剛來時就和Tin特別親,最喜歡窩在她腳邊,而Tin也對米古疼愛有加,他們的互動很像前世今生的重逢,只是米古體弱多病,三天兩頭就要送醫院,讓我們領養的動物醫院很難為情,除了不收醫藥費外,並表明可以換養較健康的幼犬,但這個提議立即被Tin嚴厲的拒絕,她覺得這是彼此生命的緣份,再辛苦都要不離不棄,愛也是一種承諾。





米古的出現並沒有改善我和Tin之間的問題,一天嚴重的爭執後,她感覺身心俱疲,想一個人到山中走走,就這樣我目睹她離去時蕭瑟的背影。那天起,米古很奇怪,在睡夢中身體會不由的顫抖,隔天晚上我接到Tin的來電,她的聲音聽來氣若游絲,感覺身體非常虛弱,她說前一天起不知怎麼了,全身疲倦不已,感覺人陷入昏迷當中,並不斷的嘔吐,她勉強去找當年山中修行的朋友,然後就陷入昏迷中,朋友們覺得事態嚴重,第二天清早就攙扶她去找一位在廟內修行的老師父,老師父一看她臉色慘白,全身癱軟就知大事不妙,立即幫她運氣卻發現她體內已有別的靈體存在,更駭人的是居然同時有兩個。

老師父問那些靈體,「你們為何要糾纏著這女人?」靈體的回答讓人詫異萬分,他們回說:「不是我們找上她,是她找上我們的……」聽到這裡,我便明白了。原來Tin在萬念俱灰下,失望、傷心、悲痛的情緒,改變了自己正面的磁場,也釋出這些負面的頻率,而引領了一些隱晦的靈體進入體內。Tin告訴我,老師父已和那些靈體溝通過,只要她的能量恢復正面,不再招喚他們,他們就會自然的離去。只是當下她仍覺相當疲倦,因此要先讓自己回復安定的狀態,才會回來,請我不用太掛心。

隔天晚上,米古顯的焦躁不安,不斷在家中來回走動,後來我放牠到院子中去活動。午夜前,我接到Tin的電話,她說大約十二點左右會到山下,希望我去接她。出門時我看到米古的肚子漲得像一顆吹飽的氣球,正在狐疑院中飼料早已收好,不知牠是吃了什麼東西?但當下趕著出門也就沒多想,接到Tin時大吃一驚,她神情渙散,面容憔悴毫無血色,感覺附在她身上的靈體依舊。





一回家,她就說她非常累,立刻躲入被中,身體還微微不斷顫動,看著她為了愛情,為了我的徬徨,被折磨至此,心中很不捨,於是我躺在她的身旁,握著她的手,心中默想著:「無論你們找上她的原因為何,皆是因我而起,懇求你們放過她吧,直接來找我吧。」並不斷默念地藏菩薩的法號,請祂能大發慈悲,超渡這些亡靈,當夜我睡得非常不安穩,感覺夢境中出現陣陣的白光。

隔天清晨醒來時,Tin仍在熟睡中,發覺她的臉色已恢復紅潤,額頭也不再盜汗,窗口的樹影映在她臉上,感覺她好久都沒睡的這麼沉了。來到院中要餵狗時,卻遍尋不到米古的蹤跡,牠就像憑空消失一般。Tin聞訊後非常焦急,我們尋遍山中小路,卻始終無所獲。事後回想起來,就在Tin回家當夜,米古卻選擇離家而去,這擦肩而過像是刻意,拉回Tin的似乎不是老師父,也不是我,而像是米古,牠找回了心愛的媽媽,卻選擇交換出自己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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認識我的朋友都知道,多年來我排斥一切的符咒,不管是求平安、求財、開運、消災、解厄、避煞……我一律通通拒絕,家中不貼,身上不放,車上也不掛,更遑論配戴一些所謂招財或避邪之物。我堅信一個道理,該來的躲不掉,不該有的也不強求,貪念一起多拿了,就得犧牲掉其他,算是一種交換吧,人生最大的成就,就是你花最多時間的那件事件,賺錢、工作、家庭、愛情、健康、興趣、生活,都是一種選項,投注在那件事 時間最多,回饋也就會越斐然,其他的獲得相對就會減少,這是一種自己選擇的結果,怨不得人。

生命太浩瀚,有太多不可知的世界,我們在築出城牆自我保護時,也將自己困在其中,我拿掉一切藩籬和誡律,不再用對立的方式,去曲解生命停止後的形態,人們因無知而恐懼的魂魄,同樣會有心繫的人,同樣會有愛恨喜怒,我們可以慈悲去包容人的惡,為何不能寬心看待往生的魂魄。





每當我拍照或寫文時,都是一段虔心迴向的過程,像走進心中的殿堂,那裡百無禁忌匯集各方能量,有光明的,當然也有黑暗的,如同生成萬象的兩極,有些時刻我只是個記錄者,將那些飄零的心語,透過我的眼和手,幽緩的描繪下來。





(攝影‧文字/陳建仲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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