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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久沒有寫文了,想記錄的事依舊很多,但手感卻有些生疏了,有些不知該從何來繼續,就從這篇來試試吧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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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下旬去了一趟上海,已不知道是第幾次去大陸了,記得頭一次去是在1994年,當時飛機上還設有吸菸的座位,我和屏風表演班的李國修,一路就窩在吸菸區內吞雲吐霧,落地前對大陸對我是神秘的,心中想著許多作家筆下對神州的描述,如秋海棠葉的廣漠土地上,埋著數不盡人的思念。






離開浦東機場後,直奔世博展場。展覽僅剩最後幾天了,參觀的遊客從四面八方湧入,老實說我對這種廟會式的活動興趣很低,網路造就全球化後,地球從圓的變成平面,每年各地都有辦不完的跨國活動,人們現在一天的資訊量,是中世紀農村的五十年,然而快樂與知足卻反而遠遠不及。






會場旁我看見飄揚的百國旗海,資訊跨越了文化的鴻溝,但很多獨特風貌也在單一的價值中消失。小國忙著急起直追,大國卻相互爭奇鬥豔,只為了凸顯那碩大的國威,與至高的民族自尊,動員無數的資源,僅為那開幕時的燦爛。






為了創造有史以來最多的參觀人次,大陸動員成群內地人前來,遊覽車是一台一台駛入,很多民眾一下車,乍見如此龐大陣仗,都難掩興奮之情,果然此次世博七千三百萬人創下歷年之最,或許僅佔幾十億的人口中個位百分比,但盲目一味追求量體的龐大,也盡失那份小而美的深刻。






這次世博最令人詬病的,就是參觀民眾的法制觀念,只要能搶先一步進場,用什麼方法似乎都不重要,插隊、買黃年票、拐騙,租用老人以求優先……無論這展覽內容是何等的寶貴。一個錯誤的參觀心態,一切都成枉然。






出發前一天,好友wolf來訪,他在外商公司當主管,有許多朋友都已去過世博,他送了我一句話:「沒去世博會遺憾終生,但去了之後會終生遺憾!」

我聽了他的話,決定過門不入,反正我遺憾的事情也太多了,櫃子都不知擺了幾個,似乎也不在意多追加這件。






為了這世博會,大陸官方動員難以想像的人力物力,強迫徵收土地硬逼原住戶搬遷,用厲罰來規範人的行為,改變原有的通勤動線,把不美觀的屋舍用鐵架包起來,走在世博會的周圍,我感受不到這塊土地的風土人情,光鮮亮麗像座海市蜃樓。

全球接踵不斷的大型博覽會,商機之外消耗更多的綠能,製造更多環境的汙染,到底是提供對生活更多的想像,還只是全球經濟利益的分配,是當權者一種好大喜功,抑或是一場民粹的競技?






向來我就不喜歡人群,對嘉年華會更是退避三舍,面對越來越龐大的活動,一小時煙火以千萬計,整場活動動輒百億元,資訊帶來知識也創造恐懼。我們被教育不能錯過什麼,深怕被時代無情的淘汰,春去秋來焦慮不曾停止,媒體制定了人生活的價值,時時被提醒該去做些什麼,但盲目追尋下卻又改善了什麼?。

遍尋了許久,才在世博會中看見比較悅目的畫面,自然才是最變幻萬千,世博館再大置於天地也渺小如展品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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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上海]




車開再往浦西的方向,看見黃浦江把上海一分為二,浦東地區像群獸蟄伏,標新立異的建築,黑壓壓的水泥叢林,已成世界經貿之巔,但卻看不到生活的優雅,而西岸仍保有一些低矮的平房公寓,總有那麼一天,玻璃帷幕會跨江而過,盡吞所有的地方。






十幾年前來上海時的市容,與現在差距甚大。那時都是低矮的平房,一條高架道路都沒有,午後的斜陽爬過屋頂,緩慢靜訴這城市千嬌的風情,如今上海卻被蓋滿了房子,高架路像蜘蛛網般綿密,房價十年來連攀數倍,跨國企業大舉進駐,建商拚了命的蓋,投資客沒命似的買,人潮大批的湧入下,只能不斷興橋造路,造就出如此的景致。這樣價昂的屋舍,卻宛如鴿子籠般的形式,生活品質令人不寒而慄,每個窗口都代表一個投資標的,或許讓人賺滿了荷包,卻也蠶食上海百年風華。






有人問我,台灣該蓋蘇花高嗎?老實說在我心目中,只有無能的地方首長,才會一直追隨都市的腳步,一心要消弭城鄉的差距,每個地方都因自己的地理位置,發展出獨特的人文與風貌,首長要能認同在地的價值,並培養內聚力將人才留下,創造無可取代的地方產業。一條西濱造就了許多濱海加工區,交通便利也引來財團覬覦,美其名創造就業機會,鄉民卻只淪為廉價勞動力,不但破壞既有的天然地貌,一場人禍卻貽禍萬年子孫。

東部是台灣最美的地方,一旦縮短了與交通的時間,就立即成了沾板上的殂肉,財團、建商、旅遊觀光業、投機客就像禿鷹般環視在旁。開發是一個最有力的爛藉口,百年淨土將永無寧日,投機分子賺飽利潤,也將土地風貌破壞殆盡,爛攤子卻全留給在地住民去承受,一條平安的回家路是絕對的必然,但便捷也讓豺狼虎豹長驅直入,把家給永遠竊據了。






上海是一個速度快的城市,車水馬龍人潮穿流,速度遮蓋了每個人的情緒,也藏匿了許多瞎忙的人,卻掩飾不了速度慢的人,在其中他們反而顯得特別的活生。






上海一些老舊建築還是別有一番風貌,新舊的雜混之下,有種說不出的壓迫感。在義大利旅遊中見到很多小鎮,為保存其原始的風貌,是不讓車輛進入的,遊客只能乖乖漫步其中。他們拒絕了現代化和開發,縱使帶來一些生活的不便,卻留下永續不墜的觀光遺產。






來到上海的田子坊,這是個有趣的地方,佈滿一些店家和餐飲店,融合了各國的文化元素,其中一家毛主席專賣店,我覺得特別有趣,從小他就是教科書上十惡不赦的頭號匪寇,蔣介石在抗衡他時,因而凝聚了人心和權力,那時全國同仇敵愾萬眾齊心,敵人同時賦予了自己的意義,一旦對手不在,那本身的價值也就消失,潮水般的權力轉變,就是最明顯的例子。






走在其中可以見到形形色色的人,大陸實行開放改革後,資本化的程度比西方國家還徹底,但之前長期壓抑的能量,也累積許多驚人的創造力。





在世博周邊見到的都是內地人,幾乎沒什麼老外,但在田子坊卻看到絡繹不絕的老外,或許他們和我一樣,對那種陳列式的文化沒興趣,但對生活中的異國風情卻興致盎然。






街頭攝影和一般拍風景心態有著極大落差,前者是不斷的抽絲剝繭,來尋找特殊的角落,後者卻是不斷沉潛,讓心境更祥和寧靜。






帶一些感情又不能太涉入,是我在街頭攝影一直在維繫的點,我努力在流動的時間裡,去等待有意思人、事、物。看似隨機的組合中,虛幻反射出生活中另一個看不見的感受。






大陸雖已漸成世界的屋脊,人民的財富也連年翻升,但文化卻是無法一蹴可幾,他們特別愛盛裝出訪,來台的遊客也很多是西裝領帶,總覺得這樣才不會讓人看扁。以前和大陸人談事情時,他們一坐下就將口袋的中華菸擱桌上,一連遇到幾個都是如此,我在想此菸何德何能,可以如此深得民心,幾乎人手一包,後來忍不住私下詢問,才知中華菸是貴價煙,它代表一種身份地位,擺出來是宣示自己的行情,若換成別牌,套一句他們常愛說的話:「檔次不夠!」






但雖然是一身行頭,但人前人後兩個樣,光是一截白襪就徹底露餡了!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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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山塘街]


在上海短暫漫行後就來到好友阿昌蘇州的家,蘇州我去過許多次,該去的名勝也都造訪過了,此行純粹想當成度假,讓身心能好好休息一下,再加上天候陰雨綿綿,除了用餐外出幾乎那兒也不想去。

蘇州近年來變化很大,街道沒上海那麼壅塞,四處都在蓋華廈,很得投資客喜愛,房價也是連年追高,當局也很用心在街道路樹打上五顏六色燈光,晚上一到城市像座七彩霓虹燈,我個人覺得俗不可耐,但在地人卻覺得挺炫目。

街道的餐廳都很高檔,一次吃飯下來三人都要數百(人民幣),放眼所見都是外來移民,尤其是韓國人最多,我很好奇這樣的高消費,以在地人的所得是要如何生活,特別請阿昌帶我去在地人的生活圈走看,我對那些地方要比名勝區充滿興致。






天空仍落雨不斷,我們去了山塘街的市集,學攝影前十年我都是拍紀實攝影,後來拍了很多的人像,這兩年間卻開始改拍風景,好久沒再接觸一些寫實題材。感覺自己握相機的頻率有些跑掉,觀點不再那麼犀利,變的比較空靈無我,不像年輕時總要把愛恨都捏緊在掌中。

我拿出隨身的Lumix G1相機,裝上一顆7-14mm(相當於全片幅14-28mm)的鏡頭,然後把光圈設定在大,把感度提高到800,決定以手持不觀景的方式來拍,我始終深信一點,心到自然手到。






為了讓畫面人物更加純粹,大部分照片我做了去色的處理,用以前自己手放照片的觀念,來調整黑白明暗的反差,我偏愛豐富的灰階和暗沉的黑部。

幾天來在蘇州所見都是十幾或是百元起價東西,終於讓我見到個位數了。






婦人牽著穿著小紅衛兵衣服的女孩,看似溫馨的畫面,若將時間調前數十年前,可能就是文革孩子批鬥父母的悲劇前哨了。






從前在國外的攝影集中,常看到一些名家拍街景,以前都不知道那些照片好在哪裡,或許當年太過去追求攝影的美,而忽略了美中暗藏的虛假,有時街上一個偶然的定格,就是將彼此不熟識的人,凝聚在一個永恆的空間。






大陸的經貿飛黃騰達,但文化水平卻落後台灣二十年左右,這賣菜的婦人很像我童年印象中巷口的大嬸,我很難告訴人為何而拍,有時是在別人身上,看見了自己的年歲。






似乎每個鄉鎮的市集,總會有那麼一個遊蕩的精神病患,往往他們會很專心的注視事情,而留晃的身影也成了在地人集體的生活記憶。






小鎮的落寞,在於留不下年輕人的腳步。都市卻讓每個人都黯淡,來成就自身的芒光,而小鎮中許多胊僂的背影,也道盡不再的風采。






每次按下快門,總試著用心去感受現場的氛圍,然後再把感覺傳遞到手指。因此一張照片的好與壞,不再是色澤、解析、構圖、層次……等東西,而是事後能否隨著這些影像,嗅到當時空氣中的氣味。






由於下雨天人潮並不多,一些攤販還沒天黑就收攤了,一個做小生意的年輕婦人與我擦身走過,從她的表情看得出,大概知道生意不好,一旁服飾店的婦人在閒話家常,就像一個週而復始的片段。






這店中的模特兒給我一種悲傷的感覺,至今我仍不知悲從何來,有點像是看到一張親人泛黃的年輕照片。






每個人都有權追求更悠哉的生活,富人如此,窮人當然亦如此,沒錢買戶外籐椅,就用磚塊去墊著斷腳的沙發,沒錢買玻璃幾桌,就用報廢的板凳湊合著用,物質的好壞並不能左右生活的態度。









我很喜歡美國攝影家William Klein,他喜歡混在人群裡拍照,最厲害的是沒人能感覺到他在拍照。慢慢的我也喜歡這種方式拍人,像個躲在一旁畫素描的人。






走過了市集,來到他們居住的聚落,傍水而居的生活充滿愜意,無論世界轉動的快慢,他們始終用自己的步調,悠緩的來過生活。曾經想過到個小鄉間,開個小咖啡館,偶爾教教攝影來過生活,生活本應是簡單,貪慾卻讓它變複雜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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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李公堤]




李公堤是蘇州市政府在金雞湖畔所創造的商圈,裡面有各國的美食料理,晚上湖畔五光十色,幾個人吃下來沒灑個幾百(人民幣)是走不掉的。






來到這裡像是進入一個巨大的攝影棚,所有一切的招牌與建築都是美輪美奐,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,可是心裡又說不出來,看到這幕我才想到,這裡少了在地人生活的軌跡,人們就像是被擺上去的活道具,顯得唐突而荒謬。

這趟蘇州行,我看到兩個世界,一個華麗虛偽,一個貧窮真實.....





幾天下來,從小一起長大的阿昌善盡地主之誼,不但提供豪宅讓我能修養身息,還帶我吃遍蘇州美食,那些料理雖然價昂,但卻都是口味卓絕,可是他每次返台,卻什麼大餐廳都不去,只專情於道地的台灣小吃。此行我終於明白他的感受,和他一起吃過最美味的食物,不是這些日子來的山珍海味,而是我們年幼時巷口一碗五元的蚵仔麵線,那滋味多了歲月的愁悵。





攝影.文字/陳建仲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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