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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的學生運動,給了我很大衝擊,在此我一向很少談政治,並非無感而是無奈。

昨天下午我和表妹坐在台北東區咖啡廳中,鄰桌操著中國口音的中年男子,像是對台籍年輕女屬下問:「對那群抗議學生,妳有什麼看法?」 

女生回答:「我很感動他們的行為ㄟ……」

不待那名女生說完,聲似陸籍男子扯著嗓追問:「那你清楚服貿的內容嗎?不妨說來給我聽聽,我就不信那些學生懂,跑去跟人家瞎起鬨什麼?」

女生頭低頭回著:「我雖然不是很明白,但就支持他們!」

陸男嚴厲回著:「盲目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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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妹小芝長年居住在上海,高中時父親到浦東開工廠,舉家就搬去中國定居,表妹後來也在上海認識了從台灣去工作的夫婿,二十幾年來中國就像她的故鄉,一年難得回台灣一次,每次回台灣都會找我出來話家常。這次聽她說最近我姨丈很沮喪,起因是十多年前姨丈曾在浦東買了一大塊土地蓋廠房,合約簽了五十年,近年姨丈想退休了,就把工廠轉讓給中國人,靠著收租過生活,後來中國人經營不善,沒幾年就把工廠關掉了,當姨丈想把土地再轉租給其他人時,才發現土地已被歸為該村資產,姨丈心有不甘請律師到處打官司,最後當地書記出面了,拿出一小疊錢放在姨丈眼前,對他說:「當時你買地是登記為工廠,如今廠沒了,地當然也不在,要不就拿錢,要不什麼都沒有,選一個吧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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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芝的先生如今在中國人的公司上班,當時是從台商的公司被挖角過去,原本公司福利很好,也配有公務車,因此表妹夫希望陸商也能比照辦理,特別要求加註在工作合約中。誰知後來上班後公司配給他十年高齡的老别克,妹夫跑去找老闆詢問,老闆回說;「你只說要車,也沒寫是什麼車。」表妹夫自知吃了悶虧又追問:「那公司油錢津貼怎麼算?」老闆回得更直絕了:「合約書中有這項嗎?」

 

   

 

表妹是一個樂天知命的人,從不知政治是何物,總以為她對中國的感情會比台灣深一些,畢竟她大半的人生都待在中國,一待也二十年了,更在那裡成家生子。當我問起她對開放中國人來台開業有什麼想法,只見她搖搖頭說:「台灣人真的很單純也很善良,中國人是完全不一樣的,台灣一定會變得好複雜。」

 

 【侵 略】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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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天回到家後,便上網下載了服貿協議的內容,把包含條文導讀、協議文本、附件一特定承諾表、附件二服務提供者的具體規定、總共51頁,花了幾個小時一條條全部看完。讀完後我很後悔,浪費時間去讀這樣一個混沌的協議書,在台灣光是買一間預售屋,都會附上厚厚一本契約書,內容鉅細靡遺標註銷售的內容與彼此權益,而這本服貿協議書,影響日後台灣何等鉅大,在六十四項開放的項目中,每項的規範都只有短短幾行文字,對企業等法人組織的規範頂多只有總投資的百分比限制,而對自然人的規範,條件不分產業類別完全相同。全份文件中有太多自由心證及想像的空間,我不信有人真得全盤皆懂這東西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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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建議有人再去讀這樣的東西,因為重點不在條約的內容,問題的根源是出在簽約的對象。長期以來,一個不斷對我們政治、經濟、外交、文化、竭盡所能壓迫的國家,一個對我們實施軟禁鎖國的惡霸,在囚困我們同時也略施小惠,不斷向我們洗腦:他們才是最值得信賴的人。當依賴已成為必需時,開始要進一步涉入我們的生活,明眼人都知,這哪是什麼經貿問題,擺明就是政治議題,更是文化課題,合約一簽,台灣的生態就永遠改變了。

 

   

 

中國這幾年經濟蓬勃發展,從世界工廠變成全球經貿重鎮,人民在短時間累積暴利,許多人從赤貧頓時成了富豪,早拋棄奉為圭臬的共產主義,並沾染上一切資本主義的惡習,唯利是圖,口蜜腹劍,浮華虛榮、傲慢自大,這些年來台灣開放陸客來台觀光後,身邊多少都感受到這樣的氣息,錢或許無所不能,但在台灣有兩件東西,是砸再多錢也買不走的,一個就是民主的素養,一個是文化的深度,這兩樣沒有捷徑,必須用時間慢慢積累。

 

 

 

名為兩岸產業開放的服貿,對手是財大蠻橫的中國,13億人對上2300萬,經濟規模更是天地之遙,不用財經專家也知道,台灣未來前景堪慮,百貨公司湧入珠光寶氣的婦人,搜刮著連自己都不清楚的名牌,唯利是圖的中國老闆,逼著我們不擇手段去創造業績,街頭巷尾,瀰漫各地的方言,闊論他們的一統大夢,再搭配官方文攻武嚇,強迫我們投下他們認同的領導人。最可悲的地方是,當他們已成台灣消費的主宰,我們也同時販售了自尊,這場協議的背後,成了道地的文化侵略。

 

【暴 力】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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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英九參選過四次,也挾著民意當選了四次,可悲的是,他對中國的態度是逐年軟弱,對台灣的人民卻愈趨強硬,他或許自詡清廉,卻不知該如何當總統。性格剛愎自用,驕傲又無能,只信那些與他出身相似的嫡系,每每國家舉才,不是空降權貴後裔,就是象牙塔中的學者,對那些從底層幹起的技術官僚,沒人會比他們更清楚實務,他卻從不曾正眼瞧過,在他手上,不知已扼殺多少如孫運璿般的人物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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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群所謂決策核心,似乎也無所不能,能跨越毫不相干的部會,他們是一流說夢高手,最擅長說文解字和統計數字,如同他們對課業成績的計較,也和馬英九的知識建構相符,於是有了股市兩萬點和633等偉大口號,但結果卻正好相反,GDP、薪資爆空前新低,物價和失業率創歷史新高,於是扭轉數字成了這群人最迫切的目標,服貿出現如天降甘霖,既能滿足馬英九跨越海峽的歷史地位,又能瞬間爆衝出漂亮經濟數據;只是,後續可能發生的傳產危機、惡性競爭、貧富差距、房價暴漲、文化對立、人心惶恐、價值變異……等問題,向來就不是人生勝利組的他們所在意的,如同他向來對人民的無感,服貿成了說什麼也要過的天賜良藥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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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人無祖國我能理解,但事業成功的人,不等同意見領袖,他們為了拓張事業版圖,呼籲政府加快開放腳步,左右了無措的政府,創造出企業漂亮的業績,也屢創個人身價的新高,但一般民眾有因而受惠嗎?他們在盡享一切資源與優惠後,也攜走政府一路扶持的核心技術,帶走第一流的菁英人才,規避了大部分的所得稅,有因此肩負更多社會責任嗎?還是把所賺得的資金回台炒樓,讓台灣房價飆創天價,肥了自己的荷包,也讓年輕人已再也買不起,把已掏空的社會資產,全丟給人民去承受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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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郭台銘抱著比孫子還年幼的女兒,喜孜孜的在螢幕前高呼,要大家都要學他,加緊努力來生孩子;當他質疑年輕人沒有世界觀,只會想開個小咖啡館時,我反而想問他,當大企業吸收台灣的資源和人才,大舉揮旗西進時,不也正逐步萎化台灣的內需?當你們排隊等著和中國領導握手時,不也宣示了自己的忠誠?當國不成國、家不像家,誰還敢生孩子,「世界」是什麼還那麼重要嗎?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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恐嚇是無所不在,也是執政者鞏固權力的手段,當局一意孤行,卻不斷威嚇民眾,不通過服貿,台灣會被國際淘汰,企業將無法生存,股票會瞬間暴跌,民生會陷入危機,這技倆讓我想起中國官方和中國網友,如出一轍的手法,就是專挑那些挺學運的藝人罵,並誓言要將他們全面封殺趕出中國。現在就能如此囂張蠻橫,將來會如何已無需想像。有時真的很困惑,為何政府的兩岸政策,始終都深獲中國人民愛戴,卻得不到台灣人民心。

 

【社 運】

 

幾天前大半夜,在電視上看到學生與鎮暴警察的衝突後,當夜輾轉難眠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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社會運動是一種方法,目的是要把集體訴求傳遞出去,當議題能觸動大部分人心,運動能量夠巨大時,相對也會造成各種外力的覬覦、在野黨、執政黨、社運團體、後選人,彼此爾虞我詐,搶站對己最有利的位置,製造對立的合理性,透過媒體渲染對方錯誤,過程充滿利誘與污名,砲火口水漫天飛舞,並在每個人身上烙印標籤,用非敵即友的方式分化。媒體加入也成煽動媒介,反覆播送的都是那些激昂的衝突,全民都是透過二手傳播,來認知已被篩選過的片段,名嘴充當起判官,檢視每個微小的細節,無限上綱放大,社會形成一股對峙與恐慌的氛圍,所有種種充滿權謀算計,卻一再模糊了學運的初衷。衝突有時是社運必要之惡,公民不服從也是民主法制下的權利,對於專斷跋扈一意孤行的政權,衝突才能激化出談判的空間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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兩星期前關心服貿的人不多,但經過這次學運後,人人都在談服貿,先別急著指責別人懂多少,除了影響經濟規模大小外,對本土文化衝擊有曾被考量過嗎,對未來政治演變有評估過嗎?藉此不是才引出社會各界論述的聲音嗎,財經界、服務業、學術界、文化界、法界、都紛紛對此表態聲明,不論支持或反對,這些原本安靜的聲音,在一場震盪後形成議題,向上形成輿論漩渦,讓法案能走出黑暗攤在陽光,這不才是這場學運最精隨的價值,最後該如何收場,也考驗執政者、學生和民眾的智慧,何嘗不是一種跨越世代與領域的對話?

 

    

 

國中時意外讀了父親帶回家的美麗島雜誌後,心中蔣介石那偉大的身影隨即破滅,1988年後我以學生的身分參與了520農民街頭運動,1990年我以現役軍人身分加入野百合學運靜坐。退伍後我進入省府台灣新聞報,採訪了每一場的街頭運動,經常被包夾在示威民眾與鎮暴警察之間,看見流血衝突,心中知道那些血不會白流,那是破繭必需承受的代價。

 當記者時每遇到社運,就聽見報社主管和編輯,圍著電視破口大罵,說他們是製造動亂的暴民,是破壞安定的毒瘤,當時我還年輕,一無所有,只有一身熱情,覺得那些年長的同事太自私,只圖自身的安逸,貪戀表象的平和,身為社會良知的媒體,卻容不下進步的蛻變,心中想著,當我來到他們的年紀時,絕不能如此的鄉愿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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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今我已到當年長官們的年歲,從一無所年輕人,也成了有產階級,有房、有車、有自己的公司和股票,成了社會既得利益者,任何的動盪紛擾,難免都會造成資產的損失。這時,我反問自己,該如何來看待這次學運,突然間想起,十年前我還在世新社發所上課時,所長成露茜問過我的一句話。

她說:「在這裡,你學到了什麼?」

我想了一會兒才回答:「一個偉大的社會,不是只會服從由上而下的命令,而是能結合眾人之力,由下而上參予社會的改造。」

這個答案,我依然沒變,心中明白現有的小確幸,是當年那一群人從街頭拚回來的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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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英九是個法匠,從不知民間疾苦為何物,對於別人,他心中沒有同情,更不存在義理,情理法之間,只懂最後一項依法行政,但擁權之後,法卻成個人心法,為了一己之私一再觸法毀憲,從個人的特別費、立院的監聽風暴、服貿的黑箱作業、警察的暴力鎮壓,再再循私論法,過錯卻永遠推給旁人,當法已成個人權力私器,那我們奉公守法維護的又是什麼?

 革命者和暴民僅一線之隔,時代會找尋自己的出路,時勢也會創造出英雄,當下人民固然迷惘,但歷史自會給出評價。這些年間,我仍持續去大學社團授課,內容卻早已跨越攝影領域,經常告訴同學,要建立自己的信仰,信仰不等同真理,因為任何事情都會有正反兩面,只有透過實踐,才會知道最後的答案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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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後想對這次太陽花學運的同學們說,你們離開溫暖的家,走出純樸的校園,來到日曬雨淋的街頭,眼前是一堂嚴峻的課,有太多東西父母不諒解,老師也無法教,要靠自己去摸索。從徬徨到堅定,從冷漠到熱情,有撻伐也有鼓勵,有汙辱也有喝采,有分化也有團結,有傷害也有疼惜,有汗水也會有淚水,勇敢的把它修完吧,信念必須通過考驗去實證,無論結果如何,你們已在台灣歷史寫下一頁。

 

 (攝影‧文字/陳建仲)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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