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鬼之間09--知命的代價 @ apophoto煙斗客的重機日記

民國99年歲末的一次老友聚會中，席間一個意外的插曲，點醒了我一些長久以來的困惑。

去年耶誕節夜當天，好友阿昌從大陸回到台灣，而另一位經年旅居澳洲的陳哥，也剛好回台渡假，我們三人就相約台北。

彼此相識有四十多年了，從我坐學步車開始，他們一個住在我家左邊，另一個住我家右邊，那時三家都是光復南路上低矮的平房，寬敞的巷子是我們遊戲的空間，從小大家就玩在一起，人生幹過的第一件壞事，幾乎都和他們掛勾在一起。看黃色書刊、偷錢買玩具、作弄鄰居小孩、嬉鬧到三經半夜……等，當然一些美好的記憶，也有很多從這時開始堆積，細心組模型飛機、去中華商場組音響、偷拿父親相機來學拍照、清晨踩腳踏車看日出……現在回頭想一想，人生有太多興趣都是在那段時光養成的，或許是心中還一直惦念，這些美好剛萌芽時的熱情。

二十多年前，我家房子被法拍因而離開那裡，阿昌家也因開工廠遠離台北，陳哥長我們幾歲，婚後就遠赴澳洲發展，長年在那裡定居，這二十年來我也分別和兩方都碰過面，但這次三方聚首卻是多年來頭一遭，彼此舊家早已不復存在，當年靜謐的巷內，已被輝煌的店家燈火覆蓋，那個曾裝滿童年歡笑的街道，成了再陌生不過的首善之區。

我們三個加起來超過140歲的大男人，就這樣開車朝著陽明山、北海岸的方向駛去，老朋友再次重溫年少舊地，沿途間大家閒話當年糗事，笑聲不絕於耳，時間的演變刻畫著每個人的命運，阿昌從一個窮困的小業務，變成一個旗下擁有數百名員工的老闆，陳哥也從工程師當上外商公司的主管，在澳洲過著恬淡安逸的生活，這些年他們所累積的資產，下半生都已無任何堪慮。相比之下，我卻仍像一個飄泊的浮雲，在廣漠的藍天裡尋覓歇息的片刻，心中難免有些深刻的感觸。

傍晚時分，我們來到富基漁港，正準備要大啖海鮮時，一個拿刮刮樂兜售的阿婆走過來，阿昌從皮夾掏出五百元買下五張，並分給我和陳哥一人兩張，自己留下一張，他打趣的說這代表明年的財運，大家來測試看看吧，結果阿昌和陳哥都刮中彩金，加起來共六百元，我卻是兩張都摃龜。

阿昌拿著中獎的彩券又向阿婆換了六張，這次我搶先對阿昌說：「剛剛兩張是你給的，這次我要自己來選」。結果令人吃驚，六張中沒有彩金的兩張都在我手上，而且還是我自己選的，他們倆卻都同時再度刮中彩金，加起來金額依然是六百。阿昌決定再乘勝追擊，這次換陳哥去挑彩券，然後阿昌用發牌的方式，搓過後依序發給每人各兩張，刮開那刻我差點沒掉淚，這次他們倆刮中的金額竟高達一千三百元，我依舊拿到沒中的彩券！當下心裡明白，一次或許是機運，兩次可能是巧合，但第三次就是命運……阿昌換了現金後，阿婆離開時笑咪咪的說：「你們賺錢我也賺，大家都歡喜。」而我卻像是全場唯一的輸家。

晚上告別他們後，結束了很愉悅的一天，開車回家途中卻倍感沉悶，難道人生真的有運氣這回事？

我們的前半生和這午後，似乎都已真實的反應出這件事，腦中突然晃過一部忘記片名的法國片，內容是黑道一直在尋找好運的人，然後把他們訓練成賭徒，因為賭桌上賭的其實就是人的運氣，他們找人的方法是留意新聞中一些災變的生還者，因為他們相信這些人之所以能存活，不是老天對他們厚愛，而是這些人具備吸走別人運氣的能力，集結所有人的好運才讓自己倖免於難。最後他們找到一個空難事件唯一的倖存者，這生存機率只有幾百萬分之一，那人的運氣是世間罕見的，為了測試他們的判斷，他把這些好運的人都蒙上眼睛，然後置身樹林間，並在背後開槍，迫使他們盲目向前衝，運勢低的的沒多就撞到樹木倒地，唯獨那個空難生還者，居然安然的閃掉每一棵樹、每一顆子彈。在場的每個人雖然都有好運，但他的能量卻是最強，也把所有人的好運都吸過來，當他坐上賭桌時，果然永遠都拿一手好牌，幾乎沒有人能贏他錢……

這也讓我想到，尾牙時摸中大獎的好像都是老面孔，有人還因此難為情不再參加摸彩，也有些人無論參加什麼活動，總是能獲得獎品，反觀我自己，無論參加任何活動，不是最小獎就是安慰獎，原本以為只是單純的機率，卻隱隱突顯每個人的機運。然而，繼續深究下去，這些看似好運的朋友，生活中似乎總有一些難言的苦，應該是說缺憾是每個人都有，但他們的缺憾往往不是錢，難道這是老天一種巧妙的分配？或是命運的平衡？我真的不知道，我只知道，自己該對中大樂透徹底的夢碎，因為那是百萬人共與的活動，要超過所有人的財運，那絕對不會是我。

思索這個問題的同時，也把周邊朋友拿來觀察，發現有些人就是和錢特別有緣，有位老同學對理財不算積極，但他的錢卻一直倍數增加，閒置房子才正想出租，就遇到有人登門詢價，最後以市價兩倍行情租給了外商公司主管。有次看房子他匆促下定，離去時還在為自己魯莽行事懊惱而已，隔天仲介卻說找到更高價買主，屋主願多退一倍訂金來解約，一夜之間他戶頭就莫名多了十幾萬。

和陳哥他們相約的那天正逢耶誕夜，街上車子多到寸步難行，雨又下不停，困在車上心情開始浮躁，亟欲想擺脫這城市，好不容易慢慢熬出頭，接上環河道路後漸能暢行，越往郊區景色越暗沉，窗外形成一片深黑的墨綠，心情也隨之豁達，來到我該轉彎的路底，出現一幕陌生的景象，原本被石墩擋住的地方，卻是一條筆直的大路，這是才剛剛通的快速路，能完全避開市區直達山上，它經歷停工延宕數年之後，終於在這天搶在五都市長上任當日開通了。車行橋上，疾駛暢快不已，並用另一個至高的角度，俯瞰下面走了十多年的城市，以前抱怨的壅塞雜沓，如今在雨霧中，卻呈現另一種迷濛之美。

遠離城市來到山間，這不就是我的選擇嗎？難免我會羨慕起城市的便利，但卻不能忽略當時遠離的決心，迂迴的道路帶離塵囂，回到一個萬物寂靜的家，得與失之間，不就是一種人生取捨下的結果。

或許人的運勢有高低，但不應只侷限物質的思考，而忽略老天財帛之外的施予，阿昌雖然已是億萬富翁，但他為了公司的瑣事，焦慮的無法成眠，幾乎夜夜要藉酒澆愁，擁有幾棟華廈卻無法自在的生活，連他最渴望的成家生子，似乎也是一波三折。而陳哥雖然一路安定平順，但沉穩的生活卻也讓他少了生命的驚喜，總不斷渴望日子能再多些繽紛。生命其實就像音符，單一的音階無法彰顯旋律的波瀾壯闊，我這才發現，老天給予我的不是財富，而是生命高低的反差，和一顆敏感細膩的心。

命運總會在不經意間，顯現它的紋理，很多人和我一樣，窮究一生都在渴望所沒有的東西，並還汲汲營營的追尋，到終老都活在怨懟與失落，卻一再疏忽自己所被賦予的價值，那才是一件人生最苦的事情。這個午後，我因知命而認命，該去認真的檢視，珍惜老天所給予的恩賜，不應再戀棧那些不會有的，才配擁有真正的喜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