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都慢熱一些,屆臨五月了,山上的溫度居然還不到20度,微冷的晚上,聽著巴哈帶著神性的無伴奏小提琴,坐在電腦前發呆良久,不知該如何來起筆……


文接【三重奏(上)呢喃的大提琴】。

民國82年,我在工作片場認識了yao,交往之初是我經濟最拮据時期,生活雖然困頓,加上她父母的反對,卻讓我們在一起的念頭更熾熱,我們除了是情侶,更像多年老友般,總有聊不完的話,她的敏銳激發我許多的創作,但這份感情卻始終缺少一些東西,我不知那是什麼,直到我遇見kim。

隔年,我從小報進入大報工作,見識到人情的冷暖,人們看我的眼光從以前的冷漠以對,突然變得熱情而殷切,我很清楚不是因為自己變得更好,而是身上背負的那個報社品牌。對一個涉世尚淺的年輕人,面對社會頂尖卓越的採訪對象,很容易迷失在這片虛華的假象中,朋友瞬間變多了,財務也漸入佳境,但這些表徵卻沒帶來心靈的提升,反而更加撩撥起慾望的渴求。

認識yao兩年多後,我在工作中認識了kim,她穿著時髦,談吐落落大方,善於和人攀談交際,和yao樸實內斂的裝扮,以及敏感封閉的性格,像是來自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。認識kim後幾個月才慢慢和她走得近,猶記得第一次見到kim時是她的背影,總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,像是來自記憶深處的印象。

和kim熟識是因為一場採訪,當工作結束時夜已深了,我便送她回家,這才發現她住的地方和我非常近,因為這個關係,日後就有了接送的藉口,偶爾下班回家前會打電話給她,順道載她一起回家。而我們都沒有直接回家去,而是和她愉快地在車內聊天,在台北近郊街頭亂繞。





有天我提議去陽明山看夜景,在寒流來襲時,我們批著厚重的大衣,來到接近零度的大屯山頂,繁華的台北夜景在雲霧中若隱若現,我當場用登山小爐現場煮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,我們冰冷的手握著暖和的紙杯,咖啡的香氣混著口中吐出的霧氣,融化在冷冷的夜空中。當天我們兩人都笑得很開懷,似乎忘記天有多冷,直到半夜才不捨的離去。

送kim到家門口時,下車前她不斷道謝,說好久沒有這麼開心過,看著她關上門的身影,內心除了喜悅外還多了些歉疚。當時我和kim還沒有開始交往,因為我還不曾有過情感的背叛,原以為自己可以拿捏這條界線,能擷取情感萌芽的美好,而不會逾矩行為的失德,顯然我太高估了自己。

走在回家路上,看了一下手錶已經半夜兩點多,想起此刻應已熟睡的yao,心中卻惦著晚上kim的笑容,我很矛盾卻不知該如何去停止想念。

和kim出去的次數越來越多,知道她才剛走過一段戀情,或許我是她逃避傷痛的浮木,抑或她是我愛情中失落的拼圖,每次共處時心就揪得更深,彼此雖然連手都沒牽過,但似乎已往情侶的路上邁進,一天晚上我和kim通電話時,忍不住心中長期的不安,和她說出我已有女友yao的事,似乎不能再繼續下去了。

kim在電話那頭沉默許久……掛上電話後,半夜又接到kim的來電,她囁嚅的說:「你能不能陪我一晚,只要一晚就好,我只想抱著你……」掛上kim的電話,千頭萬緒中,我關上對yao的內疚,離開家門後坐進暗巷中的車,寂寥的城市只剩下匆匆的人影,人們是往家的方向走去,我卻是開往離家越來越遠的地方。

那天之後,我並沒有如約和kim只在一起一晚,而是和她發展出不為人知的地下情。剛開始良知的譴責非常嚴重,和kim走在街上我會惶惶不安,看見yao時我會覺得難過,我的自私對她們都不公平,幾經掙扎後,趁著過年kim回中部老家時,我想讓彼此的關係冷淡,過年期間我沒有打一通電話給kim。到了年初六,卻突然接到她來電,在電話那頭她哭得很傷心,因為她年少父親就過世,媽媽辛苦將她和哥哥帶大,而一年中能和媽媽相處的時間就是過年,但她犧牲了和媽媽的相聚時間,年初二就北上在家中等我的電話,卻沒想到我卻連一通電話都沒打……





Kim在人前的個性開朗灑脫,天大的事一覺醒來似乎都會忘記,雖然打扮時髦亮麗但是思想卻很保守,她從頭到尾都知道yao的存在,也覺得自己很對不起yao,所以她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,就是:「我只想陪你走一段路,等到你要結婚時,我會認命的離開,並會真心的祝福你們。」

這句話像魔咒一般,化解我心中的不安,安撫了躁動的良知,kim也如她所言般,當個沉默的第三者,我把所有的假日都給yao,任何節慶都是以yao為主,看似平靜的三角關係,我的心卻沒有寧靜過,反而越來越迷惘在這樣複雜的關係中。

某年情人節,我陪yao吃過晚餐後,回家後見到哥哥和阿昌在喝悶酒,他們苦無情人只能相互取暖,他們一見到我很高興邀我一同加入,但我卻匆匆換完衣服後便趕赴和kim約會,出門前我見到他們驚訝的神情,卻也顧不得多問,就趕緊跳上車趕下一拖。





在車上突然天空下起滂沱大雨,我看不見路只能暫停路邊,在車上看著如瀑布般的車窗失神了好久,我不知道自己在瞎忙什麼,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錯亂,我很痛恨這樣的自己,曾經我是對愛情有神聖的憧憬,現在它卻離我好遠好遠,當場我在車內就痛哭來……

在這段三角關係中,最無辜的角色就是yao,她完全不知道這一切,還歡天喜地的和我假日去找房子,希望能找到一個屬於我們未來的家,在我心中也一直認為將來結婚的對象就只有yao。但隨著房子慢慢完工,結婚的壓力漸漸逼近時,我開始出現焦慮,yao像是家人,她給了我安定的感覺,而kim像是情人,她給了我更多戀愛的熱情。

有一天,我的想法突然改變了,覺得應該在一起的是kim而不是yao,我頭一次帶kim去我當時正在建構中的家,她看了許久不語,不敢相信有天我們能正大光明的生活在其中,晚上我約了yao,試圖將事實真相告訴她,我還沒來得及說到kim,只提到分手時yao就已淚如雨下,我不忍心再傷害下去,送她回家後我一夜未眠。

隔天一早就見到yao哭花了妝出現在我面前,她狼狽的樣子讓我心痛不已,她無私的奉獻讓我從無到有,如今卻因背叛要把她一腳踢開,怎麼樣我都狠不下這心,當場我下定決心,和她結婚是勢在必行,如果這是個錯誤,也得讓她自己去明白。

Kim知道我的決定時,從希望雲端跌入谷底,哭了好幾天,也躲了我好幾天,我們的關係就在新房弄好後不久,結婚慢慢逼近時,好像畫下了休止符。那陣子忙著處理結婚的大小事情,拍婚紗、訂喜酒、印卡片,但卻一點喜悅也沒有,心裡還是掛念著那已失落的身影,但時間逼得我幾乎沒有空暇去整理混亂。

結婚前一晚,我到朋友開的茶藝館和一些朋友話家常,裡面有著一位算命奇準的老先生,在眾人的吆喝中,一直拱我去算婚姻,我說明天就要結婚了,還有甚麼好算的!朋友不死心,半推半拉把我拖進算命房中,只見那老先生不疾不徐的要了我和yao的生辰八字,

他蹙起眉,嚴肅的看著我說:「這婚能不能不結?」

我反問:「為什麼這麼說,不可能的,因為明天就要結婚了。」

老先生嘆口氣:「這婚姻只有兩年,就算你度過這劫,12年後相同問題又會再來一次,但這之間你們都會過的不快樂。」

我追著問:「離婚的原因是什麼?」

老先生說:「你太太會愛上別人。」

我笑笑說:「這應該是我的問題吧,怎麼會是她?」

只見老先生搖搖頭說:「你的是老問題,不會造成離婚,她的就不一樣了。」

離開了茶藝館,回家途中不斷想著老先生的話,她說yao會外遇的是完全沒影響到我,我只當成一則笑話。但他說婚後日子會過得悶,卻打到了我心頭,只是在那個當下,無論如何隔日的婚禮是絕對勢在必行,我雖相信命運,卻不想認命。

和yao結婚之後,日子過得風平浪靜,自以為kim不在,我就能全心對待yao,把重心放在這家庭中,但每晚yao睡著時,我還是會想念kim,想起曾經相處的美好,掛念著她過得如何,強忍著不和她聯絡,因為我已對婚姻承諾了,只能希望時間能讓一切平靜。只是心裡牽掛沒有真正放下,分離只是徒具形式,平靜的海面下漩渦依舊,它在等一個機會,一個重新掀起巨浪的時機。





半年後,我在一個活動中巧遇kim,彼此間有些尷尬,後來我們坐下來聊天,她甜甜的笑著,問我過得好不好,我反射的回應說還不錯。我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,大家都避談之前的種種,臨走前我問她要載她一程嗎?她大方的點點頭,但就在她上車坐進我右手邊的那一刻,像被灌入一個很久以前灌入但被移除了的軟體,很多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。婚前我們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中開始的,下車前她看了我一眼,我知道這條線其實一直都沒有斷過,只是埋到更深的地底。

之後,我又開始和kim碰面了,這感覺和之前不同,像是沒有未來的感覺,不能去愛也不敢去愛,只能把握每一個相處的當下,我們不敢走進陽光裡,更不敢攜手漫步在街頭中,所有的感情只能存活在陰暗的房間內。

kim在我之前的戀情也是當別人的第三者,後來她自己承受不了那暗無天日的感覺而決定結束前一段感情,沒想到這一段戀情又是相同的際遇。她像一個受傷的人,在重傷的痛苦中,卻同時愛上這痛苦的存在感,人的感受是被對比出來的,痛苦會強化甜蜜的美味,地下的戀情雖然沒有明天,卻讓當下燃燒得更熾熱……





kim在上一段戀情被扭曲,我卻在這段戀情被扭曲。曾經我想過一件事,當年kim如果不是因愛而縱容我,而是堅持只和清白的我交往,我想我會去認真檢視和yao的關係,這一切都會是多麼不同。

921地震後,同時也震垮了我的婚姻,長久以來對yao的冷落,也讓她找到自己的出口,發現一個能比我給她更多幸福的人,在和yao長談後達成離婚協議的那一晚,半夜三點多我打了通電話給kim,她在睡夢中被我吵醒,聽到我的消息後,她震驚的無法入睡。接連幾天去處理離婚要面對的事情,說服yao的父母,清算我們共有的資產,只有明快才能讓這傷害降到最低,kim也一直默默當我心裡的支柱,盡力來幫我度過這個創擊。

yao搬出去之後,kim很高興的搬進來,她忍了多年的地下情,終於可以露出曙光,她高興的告訴親友自己有了對象,也大方拿出自己多年的積蓄要來幫我償清欠yao家人的錢,她欣喜的打掃起未來的家,但就在她住進來的那一晚,我卻失眠了,不知道是不是這一切來的太快,還是仍沒走出創傷,總覺得心裡一直發出一個聲音,告訴我這樣是不對的!這樣不對!面對這看似皆大歡喜的結局,我真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。





突然間,我想起結婚時鐵口論斷說我只有兩年婚姻的老先生,因為我真的是在結婚兩週年那天簽字離婚,yao也如他所言愛上別人。我趕忙再去找他釐清困惑,沒想到他已經去世了……

後來哥哥告訴我,基隆山上有個廟祝觀名論命非常神準,只要寫下名字他會把你資料調出來看,不是算命只是分析,我好奇的就和哥哥走了一趟山上,住持是個和我年紀相仿的人,我先寫下自己和yao的名字,請她幫我看看這婚姻。他瞄了一眼後,閉上眼睛數秒說:「兩人鐵定離婚!」他的答案讓我起了興趣,我拿了一張白紙,上面把我身邊未婚的女生字全寫上,問他哪個才適合我,住持瞄了一下瞪著我說:「你怎麼那麼貪啊!」

接著他把手蓋住所有的名字說:「這裡面沒有一個人是適合你的。」

我不甘心的指著kim的名字說:「那她呢?」

他開始激動的說:「你和我是同一類人,天生身上就帶有佛性,用你的智慧去找答案,你根本不需要來問我,你自己清楚一切,同樣的事情,你要再發生一次嗎?」

他接著又說:「釋迦牟尼是個絕情的人,他狠心割捨所有的親情,獨自跑去菩提樹下靜思,因而成就了影響千千萬萬人的佛教,當年他沒有斷然割捨小愛,又哪能成就大愛呢?」

離開山上的廟,回家後我頭一次這麼嚴肅的思考起我和yao及kim之間的三角關係,我很自私的在這兩個人身上擷取對方沒有的東西,yao的知性及kim的感性,這根本是一個在結構上就錯誤的關係,長久的平靜一直是建立在三點支撐上,一旦拿掉了一點,它就變得搖搖欲墜了。

我終於明白為何男性離婚和第三者結婚,之後還是會不停的外遇,像永遠無法停止的輪迴,而女性當了一次的第三者後,這角色就會像甩不掉的命運,一直的糾纏,從接受變成了依賴。我似乎可以預見,一旦kim遞補了yao的位置,我一定會去找另一個kim來當第三個支撐點,而kim也會在失落中去尋找自己熟悉的角色,成為別人的第三者。我發現這棟建築從結構就開始偏斜,往上加蓋必定會坍塌,造成更大的傷害,人生還有多少年,要不停重複相同的事情?

我下定一個決心,只有將這全部剷平,我和kim才能從這輪迴中解脫。





心中一直猶豫該如何開始。但kim那陣子變得非常敏感,不斷催促我,希望能趕快安定下來。她拉了我去見她住在中部的媽媽,見過她媽媽後,我更堅定我的信念,因為她的母親是一位非常單純開朗的長輩,在她身上我見到如自己媽媽般的親切,心中非常的不忍,知道再這樣下去,對她媽媽只會有更深的傷。

終於,我開口對kim說:「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月的時間,不要和我連絡,最近發生太多事了,想自己靜一靜釐清很多事情。」

Kim聽後若有所思的說:「我都默默等你四年了,又怎麼會不給你這一個月,無論你做什麼決定,我都會支持你的。」

事實上這一個月是藉口,我希望時間能沖淡傷害的衝擊,在我提出這要求時心中已經有了答案,那就是分手。





提出要求後第四天晚上,天空下起傾盆大雨,我開車在回家的快速道路上,kim突然來電,她哀求著說:「我知道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,就不要再多折磨我這一個月,我說過無論你做甚麼樣的決定,我都會支持你的。」

無論我怎麼推拖,kim始終不放棄,希望我能將心中的答案說出。

我遲疑了幾秒後,嘆了口氣說:「我們分手吧!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。」

只聽見電話那端傳來她大哭的聲音,電話就斷了。

窗外的大雨也浸濕了自己的雙眼,我不斷反問自己,這樣真是對的嗎?

回到家中我坐在空洞的客廳中發呆,半夜三點kim打電話給我。

她哭著大叫:「我不甘心,如果你愛上別人也就算了,但你卻是離婚恢復單身後,卻連我也不要了,那我這幾年和你在一起算什麼!」

我知道一旦下定決心,就不能有心軟的權利,所有的痛都集中在一次就好。我回說:「老實告訴你好了,你說對了,我已經愛上別人了。」

她嗚咽的說:「你說的是真的嗎?」

我說:「沒錯,我說的是千真萬確的事情。」

電話中傳出她淒厲的哭聲,無論我怎樣的喊她,她都沒有回應了。

電話突然斷線,我焦急的回撥卻都是占線的聲音。

我失魂的走到家中供奉的菩薩面前,跪在菩薩面前,眼淚就這樣不停的留著。我雙手合十的祈求,希望菩薩能幫kim度過這一關,她是用真誠的心去愛一個人,只是愛錯了人,不應讓她承受這麼大的痛苦,我求菩薩把一切苦難都讓我來背……





這段三重奏,歷時四年,yao像大提琴般豐沛柔美,kim像小提琴般纏綿激昂,而我卻像一台斑剝的變調鋼琴,絆住了她們應有的光采,讓所有的旋律都走味了。在同一個時間點,我們結束這最後一曲,這旋律讓我知道對愛的態度,是全心全意而不是分享,道德是關不住慾望,人性也沒有想像的堅韌,別輕易去考驗它,要真心去呵護,愛是包容,是犧牲,是體諒,但它也會衍生出縱容、忌妒、和扭曲……

事隔多年,都沒再和yao及kim聯絡。從朋友口中得知,kim至今仍未婚,年輕時她曾說最幸福的事,就是執子之手,與子偕老,她還說要生3個孩子,要和家人廝守一輩子……

顯然時間都已經不站在我們這邊,如今她過得很愜意,時常遊走在世界各國,每次想起她,都覺得虧欠她一個道歉。

當年我沒有把事情說清楚,就殘酷而赤裸的做出切割,只衷心期望她能有個幸福的人生。





如果時間能倒轉,我好希望和kim之間關係,能終止在大屯山喝咖啡的那夜,她那天燦爛天真的笑容,是和我在一起後,再也不曾見過的。









(攝影‧文字/陳建仲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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