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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次不談回憶,要來說點實用的東西,談談拍人像吧……(上圖是多年好友Annie和她老公Tomasz於結婚前,我幫他們拍的照片,兩人目前定居於紐約。)

拍人像是我攝影之路的意外插曲,因為我算是個靦腆的人,不擅於指導別人擺pose,根本不是個當人像攝影師的料,但命運之神似乎一直不這麼認為,不斷將我往這方面推。為了生存似乎也無力抵抗,與其逃避,不如認真思考如何才能將人像拍好。

拍人的過程中,像在研究一個人,觀察力尤其重要,要立刻找到被拍者的tone調和感覺。要硬叫一個樂天的人裝憂鬱,或逼一個沉悶的人變開朗,都是逆天之事。亙古不變的道裡:毛一定要順著摸才會柔亮美麗。

時間會消磨一個人的信任,如何在最短時間內找到對的感覺,這過程像一場心理戰。




(上圖:書法大師董陽孜,筆墨蒼勁有力,人卻謙虛和善……)



每一個人的身上,都暴露許多的符號,從穿著、說話、裝扮、質感、儀態……,到品味、喜好、美感、深度,都有跡可尋。很多人以為用錢用打扮可以粉飾太平,那真是大錯特錯,人一定要放在對的位置上才最美。

不是穿著全身名牌的人就是仕紳名媛,有時不相稱的談吐和儀態,反而更暴露造作。而有些看似低調簡樸的人,身上卻有股高雅的氣息,裝扮能騙人,但氣質騙不了人。刻意去妝扮堆砌,會自暴其短,很多人不知這個道理,以為精品一上身,就立即能讓自己鑲金鍍銀,事實上卻剛好相反。




龍應台當年的野火集,深深影響五年級生的價值觀,鬆綁了我們對威權的恐懼,二十多年後她當上了文化部長,卻成了很多文化人批判的角色。



我拍過的人物中,以藝術家、文學家居多,他們多半是忠於自己的人,很少會刻意鋪陳外表,但外顯出來的卻是凝練有神、氣宇軒昂。而最虛假的莫過於藝人一族,我跑過兩年的影劇新聞,拍過上百位藝人,卻幾乎拿不出一張滿意的作品,千篇一律是擠眉弄眼、瞪眼傻笑,不時還會強裝可愛、翹腳吐舌,他們身上都是最貴最時尚的名牌,但看起來卻俗氣廉價。只是,不知曾幾,他們竟成了美的定義,似乎不搔首弄姿,就無法彰顯美。




(上圖:幾年前新像三十週年。我去幫創辦人許博允拍照,已略見他蒼老的神情,多年後他卻被一些不名譽的官司所困。)



裝美,是我拍人像的首要之惡。很多人都有拍過沙龍照,那過程有點像工廠的生產線,每個人都在相同的佈景前擺相同的動作,然後拍出相同迷濛的照片。很多人誤以為自己就是那麼美,然後一直活在欺罔中,這是自欺欺人。

反而有些在意外捕捉的照片,卻能再三拿出來回味,或許沒有沙龍照那麼美,但卻是另一種真實的美。




2002年的阿扁是他聲望最高的時期,在總統府的長廊我拍下他讀自一人看著窗外,拍後沒多久他想攬權而兼任黨任主席,成敗興衰全在慾望之中。




(上圖:今年七月重拍朱天心,距離上次拍她已超過10年了。她敏感又細膩的個性依舊,對攝影師仍然是個艱鉅的挑戰。)



在我拍過的人物中,我沒有遇過長得醜的人。

或許應該這麼說,在真誠面對下,我不覺得有所謂醜的人。




(上圖:新銳作家吳學媛。年紀輕輕已是專業的執業律師,並以兩岸三地為家,要把她拍美很容易,但那美的背後卻有些無言的滄桑。)



每個人都有一個美的角度,就看能不能去發覺,在剛接觸被攝者時,我的靦腆有時是個幫助,因為我不會積極的要人擺姿勢,只會自顧自的拿著相機若有所思,被攝者看我如此,會比我更焦慮和不知所措。我喜歡讓情況從最糟開始,然後我會無意識的亂按快門,讓他習慣處在鏡頭下的感覺,過程中也會說些鼓勵的話,讓他心防慢慢鬆懈。這段時間我會努力一心多用的尋找他身上獨特的質感,這段時間我稱為情緒培養期,是必要的一種浪費。一般而言,拍照前70張(約傳統底片兩捲),難有佳作,通常可直接殺掉。




真知灼見的評論家南方朔,被蔡詩萍說他臉上已寫下中國五千年來的苦難。




上圖:這是一本探討自閉兒Joe內心的書,為了掌握自閉兒的特質,我先看完稿子,然後去尋找他的孤獨內心中那個不同於常人的世界。)



一旦等到被攝者慢慢適應鏡頭,並鬆開心防後,我才會正式開始介入指導,將我觀察到屬於他的特質融入畫面中,很多時後我並沒有教他如何矲姿勢,而是說出一個情境,讓他去感受,用身體去表達那個氣氛。

例如,對一個旅人,我會說:想想你年輕弟一次離家的心情。

對一位容貌姣好者,我會說:把我當成鏡子,擺出你照鏡時最美的神情。

對一位政治人物,我會說:找回你當年熱情的源頭。




(上圖:林佳龍是我學生時代的學運領袖之一,無奈權力讓人越來越疏離。拍他之時正逢颱風天,也請他回味當年風雨年代中的熱情。)




(上圖:葉素菲掏空博達一案轟動台灣,出事前幾個月我在淡水幫她拍照,學藝術的她看著海想起當年的舞蹈夢。拍照結束時,她對我說,這是一個難忘的下午,她好不想回公司,面對那些開不完的會……)



對一位大師級的藝術家,我會說:展現你施展影響力時的心情。

對一為充滿想像力的人,我會說:假裝我的身後就是海,你就看著海上夕陽……

對一位陰鬱的人,我會說:把我想成你最依賴的人,只要3分鐘就好……







然而,我也有踢到鐵板的時後。

對那些已將自己定型的人,他們對自己該如何被拍早有定見,包括站的位置、臉的角度、鏡頭前的pose。他們多半在拍照前,像一顆不耐的苦瓜,只要一聽到按快門的聲音,就能立刻笑得像朵蓮花。通常對這種人我最省事,因為我完全放棄介入,樂得當個快門機器,拍完收錢走人。只是還是非常好奇,他們又何必多花錢找我,叫個曝光精準的學生來執行就好,搞不好請吃一頓飯就可打發掉。

我還有個小怪僻,越熟悉的人拍得越爛,好像不用負責就變得漫不經心,但有一個方式可以打破這魔咒,就是要收費。以前的女友,我幾乎沒拍過她們,前妻Yao發覺我有這個問題,掏錢付費請我專程拍她,拍出的效果果然不同,她付完錢就立即要我請客,當天就把那筆錢花得精光。




(上圖:楊乃文也是出了名的真,要她笑很難,但我反而愛這味道。)



在我心中有一個秤。付費高低會決定用心程度,通常只會做到比收費的價值高一點而已。很多人喜歡殺價,殊不知這樣做影響品質甚鉅,不是我貪財,而是錢會影響我的壓力大小。

這個控制機制真的不是我能決定的。曾有某些名媛政要,以一日數萬的酬勞邀請我拍照,拍照前三天我就開始失眠,終日腦裡想的都是要如何來拍。




(上圖:幫顏清標拍照半天,就有數萬所得。他人比外型親切許多,請他笑一下,他會說沒有美女在面前笑不出來,然後接著又自言自語說:來想想林志玲好了。但沒過一會兒又聽到他說,「她受傷了這樣沒道義(林志玲那時摔馬受傷),來想想洪曉蕾好了!」一會兒就見他笑得喜吱吱。)




(上圖:當年曾幫美女畫家陳香吟拍過一整套寫真。很多人以為她只有外表,其實她拿起畫筆時的專注非常動人。)



但若是遇到很有興趣的主題或人物,再低的錢我也接,而且保證全力以赴。

所以,相信我,貪財不是我的本性。




(上圖:影劇人像狄龍這樣的真漢子越來越少了……)



把鏡頭對準人,從模糊到清晰,像兩軍對峙間,彼此互有攻防,如果被我滲透成功,照片鐵定精彩,如果被他防禦成功,那無疑乏善可陳。多年來拍過近千位人物,大小戰役不斷,也被磨得千刀不死。對人像攝影,我一直有個很深的感嘆,在鏡頭前愈積極表現的人,就愈難有佳作。別為了贏我卻輸掉自己。




魚槍獵人阿弘潛入海中三十公尺處獵魚時,他父親在船上看著海面等待孩子的神情。



我還有一句話要說,留在相機裡的人,沒有美醜,只有真假。



(上圖:好友Annie及她的老公Tomasz。他們兩人於2006年結婚前,我在東北角海岸幫她們拍了一組照片,這是我第一次拍類婚紗的影像,但我不想要虛假的美,異國戀情有它的辛苦,我想呈現他們在愛情路上,一路相知相惜,相互扶持的感覺。)

(攝影‧文字/陳建仲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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